第8章 不知天上宮闕,是否已落人間(1 / 1)

“那此處豈不是不宜久留?”林沫登時有些遺憾。   這個小院子她還挺喜歡的,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風景也還未曾欣賞過。   孫一平搖了搖頭:   “方才餘也同和尚討論了此事,此地雖然很可能已經暴露,再不濟對麵也對越溪鎮有重要人物在之事,十拿九穩。   但是此時匆匆轉移的話,敵暗我明,更容易暴露行蹤不說,而且······其實說不定我們的行蹤,從始至終都不是什麼秘密。   否則對麵也不可能在我們抵達這越溪鎮的當天就直接發難。”   林沫露出好奇的神色:   “孫兄的意思是,朝堂,甚至撫妖司中都已經有人在通風報信。”   孫一平看了她一眼,方才雙方就已經說到了這個話題上,但是孫一平強行扯開了,可是現在兜兜轉轉好似繞不過去了?   他輕咳一聲,回答道:   “撫妖司是朝廷的執法機構,自然聽從朝廷的號令,不過現在朝廷內部對妖族態度不一,所以有所變數,也在情理之中。”   能把內鬥說的如此清新脫俗,林沫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對他的想法也表示贊同,打趣道:   “的確,搬來搬去的話,每到一處還需要重新布設崗哨、熟悉情況,還需再設陣法,麻煩得很,動靜也不小,反倒不如就在這裡守株待兔,說不定會有很多傻兔子會撞上來。”   她自然也是厭倦了跑來跑去,尤其是還有傷在身。   孫一平想到了今日見深從那隻鯰魚叔的身上取出的紅色珠子,心中卻惴惴:   就怕來的不是兔子,而是豺狼虎豹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隻要撫妖司和戒幢律寺采取的是防守姿態,那麼想要護住偌大的胥郡、萬千人口,自然難免百密一疏。   而妖族現在又有了新的法器能躲過佛塔的探查,更是讓孫一平心驚肉跳,以前化形大妖潛入胥郡都要裝孫子,現在人家不裝了,一旦真的打起來,還不知道要傷及多少無辜?   不過這些憂思,他也沒打算一股腦的托出,對林沫,他自然是有所遮掩的,就像是林沫那裡也一定藏著不知道多少秘密一樣。   另外他也相信戒幢律寺一定能找到辦法。   法器都已經繳獲了,總該能參悟透什麼。   未確定的事,說出來也隻能徒增煩惱。   所以他收起來這些擔憂,露出微笑:   “臨近中秋佳節了,城中到時候也會有燈會,一起去逛逛?”   林沫怔了怔,從廝殺、防範直接跳到逛燈會,這是不是轉折的有些生硬?   不過看孫一平關切的笑容,她也大抵意識到,孫一平並不願意讓自己在這件事上思慮太多。   或許是因為體諒自己有傷在身,又或許是因為這牽扯到了太多人族內鬥的黑歷史,他不想丟人現眼。   但林沫也的確被身上不穩定的傷情折騰的心神俱疲,若是能看看燈會,那自然是極好的。   江南城池的繁華,身在南疆的妖族,可都心生仰慕。   ——————————   中秋。   明月高懸,萬千清輝灑在大地上,粼粼波光中,一條條小船沿著交錯的河道緩緩行進。   今日從城中高閣、鐘樓到城外的塔院,皆懸燈籠,同時城中和城門口幾處空地上還紮有彩燈、開設集市。   這在別處城池,多半都是一年一度上元節才會舉行的燈會和集市,在這胥郡,幾乎逢年過節就會有,中秋作為下半年最重要的節日,自然也躲不開。   作為江南財富佳麗地,胥郡從不遮掩向世人展露自己的繁華和熱鬧。   而有集市就能帶動百姓散財,生活在此的百姓家中倉廩實,自然也願意在此情此景下和家人伴侶一起揮霍。   這樣還能反過來促進民生經濟,算是雙贏,官員和百姓都樂此不疲。   流光溢彩、人聲鼎沸,是為盛世人間。   小船行的慢,不是因為要欣賞兩岸夜色下的樓閣屋舍,而單純的是因為······堵船了。   船隻多半都是從城中南門入,穿城而過後自其餘三個方向出,自有人引導指揮,避免狹窄的河道上船隻對撞,也控製入城的人數,因此現在明月初升,大家都在進城,不慢才怪了。   “聽聞有詩曰,君到胥郡見,人家盡枕河。”林沫坐在船頭,隨著小船輕輕搖晃,“前幾日足不出戶,未曾得見,今日領略,果然不同尋常。”   今日的她也沒有身穿出門在外一貫的黑裙,而是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直領對襟長衫,內襯著桃紅百褶長裙,裙擺下隱見繡花鞋尖冒出。   如雲秀發端莊盤起,為朱釵束縛,是做婦人打扮,斜腿倚坐,富貴端莊之中又透露著溫婉賢淑,當真是大家閨秀的氣質。   孫一平早就揣測這位白撿來的夫人才不是什麼妖族侍女,夢妖族的侍女要是都能到這個水平,那麼其族群也不用修煉什麼功法,單純憑借容顏就足以禍亂蒼生了。   但是她不想說,他也樂得不戳破。   護衛一個侍女也就算了,他並不是很想和一個妖族貴女有所牽扯。   “怎麼,妾身所施的粉黛不好看麼?”林沫見孫一平不接話,忍不住淺淺笑道。   她本就是清麗無雙,隻不過之前因為受傷,總是蒼白著、麵無血色,此時用淡淡胭脂遮掩了肌膚的病態,眼是秋波橫、眉是秀峰聚,一點美人痣,隨著眼兒彎彎稍加起伏,更是畫龍點睛。   在這明月清輝下,正是夭桃穠李、綺麗非常。   孫一平心中倏忽泛上四個字“人間絕色”。   他也不是真的木頭,哪裡敢一直盯著她看?   聞調笑之言,撐著船的手更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略有些尷尬的說道:   “那倒不是。”   “那就是太好看了,所以不敢看?”林沫笑盈盈的說道,似乎已經拿捏了他的想法。   她稍稍探身,纖纖玉指破開水麵,絲絲涼意傳來,而她直接一掀,水花四濺,向孫一平而去。   孫一平無可奈何的受了這一下,水珠晶瑩,灑在衣襟上:   “你這妖女又要做甚?”   “哎呀,惹得夫君不快了呢。”林沫捉弄他上癮了似的,吃吃的笑。   “要進城了,把幕籬帶上吧。”他懶得計較,提醒道。   碩大的城門已經出現在身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林沫俏生生、嬌弱弱的說道:   “夫君可是不願令人看到妾身的容顏?”   孫一平瞪了她一眼,莫要裝腔作勢。   林沫倒也順從的戴上了幕籬,既然知道暗中可能有人在尋找她的蹤跡,那這般招搖過市也的確不合適。   至於方才嘛,月色如許、燈火搖曳,良辰美景之下,這家夥還板著一張臉,明明是他提議的,現在卻像是公事公辦一樣,讓林沫總有捉弄他的興致。   不過她旋即瞥了一眼對麵劃船的孫一平,身穿白袍的少年公子隨意撐著船櫓、信馬由韁——事實上孫一平也不是依靠這來操控船隻,足下輕輕一動,小船自然如臂指使。   迎風而立的他,青衫在身,衣帶飄飄,腰懸佩劍薄暮,黑發綸巾,沒有其餘的玉佩裝飾,但是任誰都相信這定是誰家公子,偷偷跑出來尋找人間樂趣。   而那神俊獅貓就蹲在他的腳邊,目光炯炯。   林沫心中有數,知道小可其實沒有那麼貪玩,出門在外,她倒是保持著比她主人和新任女主人更高的警惕,尤其是前兩日作亂的那魚妖,都已經快要靠近自家院子了,方才察覺到,更是讓小獅貓引以為戒。   差點兒被魚偷了貓窩,對於哪一隻貓來說不是奇恥大辱?   不過此時論吸睛,異瞳獅貓也比旁邊的翩翩公子遜色了很多,就算是珍愛異獸的鄰家小姐,目光落過來,大概也會先去看這位公子。   因此林沫捋了捋幕籬,心中又有些不忿。   這家夥長得也很帥啊,也應該把他的英俊少年容貌也給遮住,不給別人看!   等等······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為何要這般敝帚自珍?   林沫暗暗自責的時候,漆黑的城門洞已經吞沒了他們,等到小船再次駛入光亮裡,她回首間,也不由得發出訝然驚呼。   悠長的水道向前延伸,河道兩岸都是白墻黑瓦的人家,不遠處的樓閣一樣鄰水而立,二樓或是富貴子弟推杯換盞、或是歌姬舞女舒展水袖。   燈籠掛滿了沿河的屋簷和樹木,也掛在橫跨河麵的一座座拱橋上,燈火輝煌。   有人在岸上放了天燈,點點燈火向更高處飄去,仿佛要把這人間的盛景告知漆黑的天空。   橋上有人在看著河上船隻、見到鄰裡街坊便開口笑問,船上的人也和橋上的人一問一答,用的都是吳儂軟語,聊著些家長裡短。   “砰!”一束煙花沖天而起,在夜空中炸亮。   “那位公子,且看過來?”岸邊時不時響起嬌滴滴的呼喊聲,倒是多半都出自青樓楚館,但是所喊的人大差不差應該都是林沫對麵這位。   “小哥哥如此英俊,何不上來飲兩杯?”   “且歌且舞,當讓小哥哥滿意。”   嬌聲此起彼伏,滿樓紅袖招。   不知天上宮闕,是否已落人間。   孫一平似乎已經不是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麵,慢悠悠掌著船櫓,不為所動。   “夫君還挺受歡迎的嘛。”林沫酸溜溜的說道。   孫一平笑道:   “人家也是為了生意,要花錢的。”   “若是不花錢你就去了?”林沫登時隔著幕籬瞪了他一眼,覺得有點怪異的感覺泛上來。   孫一平搖了搖頭,順著她的話說道:   “餘現在也是有夫人在側的了,自當自愛,不能讓夫人掛懷傷心。”   林沫萬萬沒想到一向被動挨打的孫一平竟然反過來戲弄她,俏臉微紅,哼道:   “是假夫人啦,又管不了你。”   孫一平回答:   “出門在外,自然要假戲真做,否則豈不是露了馬腳?尤其是明知道現在有不少人可正在暗處尋我們。”   “那還要這般招搖過市!”林沫暗咬銀牙。   早知道這家夥這般受歡迎,就真的應該給他帶個麵紗!   孫一平施施然道:   “雖然危機四伏,但是適當的放鬆還是必然的,且我們整日裡居家不出,哪裡像是正常夫妻,豈不是更容易引人懷疑?”   說罷,他當即提起聲音,高聲回應那滿樓胭脂:   “內子還在,恕難從命!”   樓上稍微安靜了一下,旋即又是嬌聲四起:   “哎呀,別怕嘛!”   “就是就是,大不了不要你的錢,這麼英俊的小哥哥,可是難得呢!”   “夫人也能一起來坐坐呢,姐妹們一定好生伺候!”   林沫:······   她憋了半天,忍不住說道:   “你要不還是去吧,不收錢的話的確不吃虧。”   孫一平看著她,露出驚喜的神色:   “真的?”   說著就把船櫓一丟,意欲騰空上樓。   “假的!”林沫大怒,不管不顧的撩水潑他。   但沒了船櫓撐著,加上河道上船隻密集,水流蕩漾,所以林沫這一撩水,立刻濕了袖子不說,小船也一搖三晃,幾乎要傾覆過去。   孫一平趕忙頂著撲麵而來的水花,穩住小船,無奈的說道:   “別鬧。”   “是你先鬧得。”林沫哼了一聲,看著濕漉漉的半截袖子,有些煩悶。   蹲在孫一平腳下的小可,方才也被水花潑了,此時渾身一抖,把水珠無情的甩在了孫一平的身上,接著豎起來長長的白尾巴,探入孫一平垂下的袖口,隻是那麼一勾,就勾出來一張符籙,旋即叼了湊到林沫身邊。   “你這吃裡扒外的家夥!”孫一平無可奈何。   小可頭也不回,把符籙貼在林沫的衣袖上,眨眼功夫,符籙消散如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衣袖上的水漬也跟著一去不復返。   林沫溫柔的輕輕撫著小可:   “謝謝你呀。”   “喵嗚!”小可主動蹭著她的手,一副享受的模樣。   孫一平:······   明明是我的貓來著。   轉眼功夫,靠近碼頭,孫一平隨手甩了幾枚碎銀子,自有引導的人帶著他插隊排在前麵,選了個不需要在船間跳來跳去的好位置。   他率先上岸,看林沫盈盈起身,旋即伸出手。   林沫也意識到兩人扮演的是尋常夫妻,若是自己所扮的這大家閨秀也能如履平地,那豈不是要惹人注目?   所以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纖纖素手探出袖子,搭在孫一平手臂上,借力而起。   “長街兩側,多是店鋪集市。”孫一平興致勃勃介紹道。   “夫君看上去很了解,也很喜歡這熱鬧之處呀。”林沫笑道,其實她也很想擠入這熱鬧紅塵之中,但是在孫一平麵前,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的還是想要保持矜持。   孫一平長嘆:   “餘來這胥郡之後,身邊能說得上話的都是何許人也?一個不解風情的趙摧龍,一個不知風情的見深和尚,指望此二人隨我上街玩樂,豈不是自找苦吃?   今日終於得遇夫人也。”   “是也,是也。”腦海中浮現出此等場麵,林沫就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還好硬生生憋了回去,幽幽然說道,“原來妾身隻是一個能夠陪著夫君嬉鬧玩樂之人,其實是不是妾身也不重要,方才那滿樓熱切女子,隻怕夫君召之即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