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平既是不甘心、也是將信將疑的再問: “林沫呢?” “什麼林沫,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麼?少主您到底在說什麼?”春曉無奈,目光打量著他,“您受傷頗重,可是記憶出現了偏差? 屬下護衛您十年有餘,屬實是未曾聽說過什麼林沫啊······” 女鬼的手自帶著絲絲涼意,讓人冷靜,可是孫一平怎麼能冷靜下來? 他直勾勾的盯著春曉的眼眸,小女鬼眨著眼,本來還滿是好奇,但是一直盯著看,直看得春曉柳眉彎彎,露出羞澀,嬌聲道: “少主!人家雖然是隻鬼,但,但也是女孩子,別,別這樣看······” 孫一平愣了愣,旋即“哦哦”兩聲,接著說道: “抱歉了。” 你不記得林沫了麼······可是你是她的護衛啊? 孫一平,從記憶碎片裡找到自己和春曉相識的那一幕: 那年錢塘,被家人賣入青樓的春曉,在老鴇的欺壓之下,投河自盡,化為冤魂,而自己方才步入化形期,套上妖族秘法,遊歷山川,恰巧路過,於是救下了她,從此春曉為了報答恩情,寄居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佩中,成為貼身護衛。 原來在這個時空,沒有什麼林沫,救下春曉的就是自己。 至於田婆婆······孫一平在記憶之中卻沒有找到。 他揉了揉太陽穴,意識到眼前的春曉並不是自己之前認識的春曉,隻好緩緩說道: “餘現在記憶有些錯亂,失禮之處······” “好啦好啦,少主還是好好休息,咱們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我這小女鬼還能怪您不成?”春曉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投水之前,她也隻是一個未梳攏的小姑娘啊,心思活潑。 孫一平微微頷首,正想要說什麼,外麵驟然響起破空聲。 他虛空一抓,憑著記憶裡的妖族法術召喚武器,結果沒有抓出薄暮劍,但還是有一條漆黑色的齊眉棍,躍出手中。 棍法的記憶也湧現心頭,玄鐵打造、其貌不揚的齊眉棍,卻曾經幫助孫一平打遍整個塗山無敵手。 而春曉也如臨大敵,緊張兮兮的看著外麵。 “臭狐貍,找到你了!”暴喝聲在洞口響起。 春曉當即護在孫一平的身前,森森鬼氣彌漫。 “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孫一平能夠感受到外麵的妖氣有多麼濃鬱,雖然說鬼修往往能夠克製妖修,但是絕對的人數和實力差距下,這種優勢聊勝於無。 旋即,幾道黑影正要沖進來,鏗鏘劍鳴驟然炸響。 萬千劍氣若狂風暴雨傾瀉下來,每一道劍氣砸落在地麵上都激蕩起碎石飛沙無數,掀動的罡風卷挾著碎石,就算不被劍氣直接刺中,被這罡風捶打,不死也得脫層皮。 “何人在此?!”方才還誌得意滿的呼喊聲登時變得驚疑不定。 “蜀山?”孫一平眉毛一挑,反倒是更先認了出來。 蜀山的萬劍訣。 “蜀山意欲阻擋朝廷行事?!”驚疑的聲音肯定了孫一平的猜想。 一道清冷凜寒的聲音響起: “何時妖族內鬥也可以稱之為朝廷行事了?我人族朝廷又怎麼可能和妖族沆瀣一氣?” 孫一平稍稍鬆了一口氣,很明顯,蜀山劍派是來保人的。 想想也知道,塗山狐族一直都是禹朝境內唯一官方許可的、和皇族關係密切的妖族,而蜀山劍派則是禹朝國教,雙方麵對外敵的時候自然是同氣連枝。 外麵的黑影一時不吭聲,雙方大概是對峙了一會兒,破空聲越來越多,劍氣橫行,顯然是蜀山派的援兵趕到了。 “敢問仙子尊姓大名?”妖族的人不甘心的喊道。 “爾等不配,滾!”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道劍芒卷著無數白光,照亮了洞口,也倒映在孫一平和春曉的眼眸之中。 “好強······”春曉捂嘴說道,這要是劈在自己身上,已經魂飛煙滅了。 孫一平也神色凝重幾分,這劍芒定是元嬰老怪才能砍出來的了。 妖氣煙消雲散,顯然這些妖修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而白光隨之彌散,一道身影落在洞口,白裙仙子提著佩劍,緩步行來,她的半邊臉頰上還帶著麵紗,但尚未平息的劍氣稍稍吹卷,露出櫻唇一角。 櫻唇潤粉,額頰若霜。眉眼如畫,神色凜肅。 當真若謫仙一般。 “可是塗山少主當麵?”聲音清冷,不近人情。 但是當她的目光落在擋在前麵的春曉身上時候,不可遏抑的閃過一絲驚詫,甚至麵紗下小嘴微張,但是此時春曉已經無法直視她渾身散發出的冰冷劍光,原本凝實的魂體都已經逐漸虛化,更遑論察覺到那稍縱即逝的詫異。 不過小女鬼依舊勉強擋在孫一平身前,也不管瘦小的身子是不是真的能為少主遮風擋雨。 而接著,她的目光越過如臨大敵的春曉,直直對上後麵的孫一平。 孫一平本來就身受重傷、五感不敏,再加上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海量的記憶乃至這副軀殼,自然也不可能察覺到這樣的細節,聞言勉強拱手見禮: “多謝蜀山仙子相救。有傷在身,還請見諒。族中亂起,餘護衛少主逃離,已經走散了,少主身在何處,不曾得知。” 女劍仙依舊盯著他看,但是孫一平目光清澈誠懇,一點兒也沒有說謊的意思。 他隻要把自己當做是天師道孫一平,那你要找的是塗山少主薑湖,和我孫一平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裡,他有一種光怪陸離的感覺。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家裡的那隻女妖精,也是這樣遮遮掩掩,說自己是護衛來著,但看她那幾手秘法加上豪華的護衛組合,就知道就算不是那失蹤的夢妖族少主,也是族中數一數二的貴女。 結果沒有想到現在自己也要照搬妖女的操作了。 不知這蜀山女劍仙會不會上當受騙? 鳳眸閃動,女劍仙的眼底似乎也流過奇怪的神色,但也隻是一閃而逝,她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此次塗山之難,係妖族勾結南朝入侵所為,方才去時,塗山已化為灰燼,倒是我蜀山來晚了······汝且隨我回蜀山吧。” 孫一平默然,畢竟繼承了大量的記憶,聽聞“灰燼”之詞,也難免升起悲哀。 他也知道當下別無選擇,點了點頭: “敢不從命?” “如何稱呼?”女劍仙接著問道。 孫一平故作猶豫,想了想,回答: “在下薑湖。” “嗬!”女劍仙冷笑一聲。 孫一平頓時明白,塗山狐族的少主名字叫薑湖,在蜀山那裡看來不是什麼秘密。 不過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明明說自己隻是個護衛,還要冒充狐妖少主!”開口的是站在女劍仙身後的一名中年男子,“真當我們不知道爾狐妖少主姓甚名甚?” 洪叔?孫一平心裡一驚又是一喜。 洪駕風作為蜀山峰主、執掌迎客堂,主管蜀山對外事務,與人和善,是自家爹爹的老朋友了,小時候還抱過自己,長大後也時常有所往來。 沒有想到在這個時空之中,竟然還能見到如此熟悉的麵孔。 但此時的洪駕風,自然不可能認識形貌是一隻化形公狐貍的孫一平,說話也沒有一貫的和善。 女劍仙也深深地看了孫一平一眼,旋即說道: “洪長老,無妨,姓名也隻是一個代稱,他願意叫薑湖就叫薑湖吧。” 洪駕風微微頷首,正想要離開,就聽見身後響起薑湖的聲音: “不知這位蜀山救命恩人如何稱呼?” 方才讓問名的妖族快滾的女劍仙,腳步一頓,隨口說道: “蜀山,蘇秋夜。” 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底神色愈發迷蒙,不過周圍也沒有人有膽量直視這位劍光四射、寒氣逼人的女劍仙,就連洪駕風都明顯敬而遠之。 “多謝蘇劍仙。”薑湖畢恭畢敬的回答,同時在心裡忍不住升起好奇: 百年之前那位一劍斬破北方妖族的蜀山女劍仙,就是姓蘇,但是叫蘇庭月。 顯然不是眼前這位。 但······在這個錯位的時空之中,蘇庭月的身份是不是也發生了變化? 而更多有關於蜀山和狐妖的記憶湧上心頭。 禹朝並沒有一位蘇劍仙出世,光寒九州,不過也依舊憑借著強大的國力在北方擋住了妖族的入侵。 但趙家在江南也趁機起兵造反,並且得到了天師道、青臺宗這兩個南方大宗的暗中支持,此次趙家兵馬已經殺入兩淮,地處淮上的塗山妖族意欲封閉族地,可趙家早就已經勾結南疆妖族和北疆妖族。 禹朝五百年間,塗山狐妖素來和禹朝同進退,這也就使得塗山狐妖成為其餘妖族眼中不折不扣的叛徒,且不僅僅是血脈上的背叛,而且還是利益上的背叛——大家要麼在草原上吃冰臥雪,要麼在毒瘴之中摸爬滾打,憑什麼就隻有你這一支妖族能夠在淮上繁華地享受? 再加上中原戰亂,妖族樂見其成,所以也就有了這一次妖族內鬥。 這其中好像並沒有天師道和青臺宗的蹤影······大概是因為妖族內鬥,他們也一樣樂見其成吧,同樣也不願意惹得蜀山這邊全力下場。 這倒是讓孫一平稍稍鬆了一口氣,否則他也不敢想象自己直麵那些熟悉的人時,如何能下得去手。 至於蜀山,作為禹朝的國教,蜀山自然也不期望失勢,但是人族正道對於捍衛整個人族之安危的責任更在爭權奪利、享受香火之上。 即使是孫一平所熟知的那百年前歷史上,蜀山派也未曾在兩朝更迭的時候卷入其中,依舊履行著持續打壓北疆妖族,逼迫其向漠北逃遁的任務。 為此,趙氏建立湯朝之後,也選擇保全前朝宗室,並且依舊尊蜀山劍派為天下三大正道。 而這個時候的蜀山派,顯然也是秉持著類似的態度,不好直接和青臺宗、天師道等撕破臉皮。 但塗山妖族這邊,蜀山派定然不可能放任其被斬草除根,所以妖族內鬥他們不參與,可有人跑出來,那就是趙家和妖族辦事有疏漏,就別怪蜀山派在外截胡了。 妖族那邊顯然也有這樣的默契,或者本來就有可能是天師道和青臺宗放任他們深入兩淮的前提——可以對塗山狐族動手,但不能在族地之外、人族統治的地盤上妄造殺戮,更不能對蜀山劍派出手。 至於塗山狐族,這種和前朝勾結很深,和本朝沒有什麼關係的妖族,青臺宗和天師道自然不會在意其死活,能夠除去這新朝建立後的隱患自然也是好事。 兩名蜀山弟子上前攙扶著薑湖前行。 山洞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他迎著陽光,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既是在那些前來追殺的妖族麵前,也是在前方這個女劍仙的劍下。 而他也要適應新的身份。 不是孫一平,而是狐妖薑湖。 似乎感受到了身後的目光,蘇秋夜回首,輕哼一聲,身上騰起一層薄霧,朦朦朧朧,遮掩身形,而有意想要注視而冒犯者,都會感到眼睛被霧氣裡倏忽折射出的劍光所刺痛。 不過薑湖並沒有多看,也未受其害,倒是不遠處幾名蜀山弟子,突然悶哼一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旋即被師長按住,低聲訓斥。 卻無人敢來說這位冰山女劍仙的不是。 一柄長劍掠來,蘇秋夜淩空而起,同時對等候的薑湖說道: “上來。” 薑湖:??? 一把劍,兩個人? 蘇秋夜見他沒有反應,足下長劍化作流光,直接沖到薑湖的身前,讓他踏上,而那一團霧氣卻依舊懸浮在空中。 對於元嬰真人來說,飛行也已經無須非得借助載體,乘風而起、肆意天地,才能稱之為返璞歸真、洞悉本源的元嬰。 隻不過蜀山,蜀山,名為劍派,自然劍不離手,禦劍飛行已經成為蜀山的招牌,外人見了就知道這是天下至強至剛的蜀山劍派,敬而遠之。 薑湖踏上飛劍,低頭看去,造型飄逸的飛劍劍脊上刻著兩字篆書“流光”。 薑湖心頭一震,因為蜀山女劍仙蘇庭月的名字,知道的人不過是正道內部長老和嫡傳,但其那一劍的風華,卻是天下聞名,百年間為人津津樂道。 而劈砍出那一劍的,也正是之前名不見經傳的流光劍。 以至於薑湖都不知道,到底是人成就了劍,還是劍成就了人。 他小心翼翼的踩著這柄威名赫赫的飛劍,也感受到了周圍蜀山弟子投來的異樣目光。 “蘇長老可是從來沒有讓外人踩過‘流光’啊。” “這可是‘流光’的第一次。” “是啊,還真是便宜這小子了。” 薑湖:??? 身為狐妖,聽力和嗅覺自然異於常人,所以他將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
第13章 蜀山,蘇秋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