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烈酒軼事》(1 / 1)

翌日,4月9日晨昏。   瑞文換上洗好的仿西裝,聽了一會熱浪電臺,凱撒.熱浪講起了尤娜.晨曦養的貓,滔滔不絕,說晨曦家族的貓來自一支古老而尊貴的家貓血脈,世代陪伴家族,至今已有百年歷史。   可是,據他所知,晨曦家族本身的歷史都不過百年,所以這八成是在胡扯。   從諾達利亞旅館死裡逃生後,他養成了一個奇怪的習慣,當用手支著嘴唇的時候,他總是不自覺地啃咬食指的第一個指關節側麵,咬得非常用力。   三天下來,他的左手食指側麵留下了一個消不掉的紅印,他把這也歸咎於“緋紅”後遺癥。   而今天他就要去完成那名瘋導演的測試。為此,他把《烈酒軼事》的劇情摘要、人物資料等啃了好幾遍。   這是一部以133年限酒令時期為背景的電影,故事非常簡單,主人公是一名叫托尼的小混混,在機緣巧合下與路邊酒販道格拉斯相識,由此展開了一係列驚心動魄,充滿暴力美學的烈酒走私冒險。全片充斥著過激臺詞、動態鏡頭和過於硬核的實戰拍攝。瑞文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緋紅”控製了絕大多數打戲演員,讓他們在實拍時真的氣血上頭,大打出手。   自己無疑要扮演混混托尼。   把卡梅隆支走後,瑞文拿上皮夾、五響左輪和上次那個威士忌瓶子出了門。他嘗過一口,裡麵的不是威士忌,而是帶著一股劣質焦糖味的朗姆酒。   朗姆酒在奧貝倫具有很重大的象征意義。十多年前,奧貝倫地下200深的新德市南區爆發過一場朗姆戰爭,波及到了好幾座地下巨型企業,兩座因此而破產。有說法指,壟斷一條朗姆產業鏈,能讓公司所有收益平均上升百分之20。   幾名沒書念的“艷陽小子”踩著破破爛爛的滑板,在鐵絲網區滑上滑下,用噴罐噴塗幾幅沒人管的墻壁。瑞文還挺感謝“緋紅”讓自己認識到社恐這一問題,整條艷陽街在他的眼裡變得熱鬧了不少。   “咣!”一聲,一名艷陽小子背部朝下重重地摔到了灰泥地麵上,惹來同伴們一陣嘲笑。   “威金斯,這空翻真爛!”   瑞文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不再理會倒黴的男孩,繼續向前走去。   他在同一個拐角處看見了酒攤和那幾盆食肉植物,還有酒販道格拉斯,場景和電影裡大同小異,但道格拉斯顯然不是同一個人。   瑞文不禁納悶,究竟是“緋紅”控製了一個和道格拉斯同名的酒販來演這場戲,還是這裡本來就有個酒販,而“緋紅”用某種方式誘導了他,讓他誤以為自己名叫道格拉斯?   兩種可能性都有。總之,在他現在看來,一切巧合都是胡扯。   瑞文平靜地走上前去,把威士忌瓶子往玻璃小窗口前一杵,發出沉悶的聲響:“希望你還記得我和我的60烈洋,我想要點比這個更好的。”   “我喜歡這種硬漢風格!”凱夏在他腦中插嘴道。   “閉嘴!”瑞文默念。   “啊,我當然記得你,道格拉斯的第二類好朋友。”道格拉斯立刻彎腰下去。熱風中傳來了貨真價實的威士忌香味。   “你到底有幾類好朋友?”瑞文冷笑道。   “三類。要想和道格拉斯做朋友非常容易......”道格拉斯剛拿著酒瓶抬起頭,就看見了桌上的120烈洋紙鈔。   “......我想您已經掌握了竅門。”他立刻換了敬稱。   瑞文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我不想拿著兩個巨大的瓶子回去,別人會誤以為我是個酒鬼。”   “既然如此,還有個更好的辦法。”道格拉斯把酒瓶放回桌下,轉而遞出了一張黑色的卡片。   雙頭蛇裡拉琴徽記印於卡片中間,下麵是一行金色的小字:許德拉會所。   這就對了。瑞文伸出兩根手指,把紙片夾住,收進衣袋:“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在心中默念:不要調戲克萊爾......   “不要調戲克萊爾,後果不堪設想!”道格拉斯囑咐道。   瑞文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揚長而去。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按照劇情發展,也不知道那個瘋導演是怎麼監視自己的。也許他能用某種方式竊取我的視角。瑞文想起了那天在車上,自己和其他人的眼睛突然閃過一抹緋紅。   許德拉會所不在艷陽街,卡片上的地址是日升街46號,沿著艷陽街口延伸出的日降街一直走過去就是,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隨著限酒令而來的一段蕭條經濟在日降街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痕,比如那家再也不開門的馬爾博羅香煙店、雜貨鋪上方掛著的巨大止咳糖漿招牌,還有廢棄的醫生牌藥丸專櫃。寶琪女士曾經提過這種醫生牌藥丸,似乎是一種類似異咒產物的東西。   原來是一種非處方藥物。   這些空專櫃是淡黃色的,被隨意丟在墻角,有的被拿來放置飲料瓶。   專櫃上印著的醫生牌藥丸圖樣是一種黑不溜秋的球狀物,看起來就很不妙。下方印著一行綠底金邊的標語:“你最好的口服醫生!”   加上這句標語,感覺更加不妙了。   步行花了瑞文整整半個小時。日升街46號並不是會所,而是一間低信用當鋪,專供那些沒有銀行賬戶,或者信用分數低的奧貝倫市民典當貴重物品。這裡不是給窮人應急的地方,通常情況下,受眾是那些差一點資金就能爬到中下甚至中產階級的人,可能是創業資金或投資本金。   瑞文徑直走到櫃臺處,通過隔熱玻璃擋板上的小洞交出了那張卡片,然後用手帕擦了擦汗。他特意把帽簷壓低了一些,畢竟他現在比那些抓住救命焦麥桿的中下階級稍微好點,財政沒那麼窘迫。   一隻圓潤的手很快從蓋了黑布的擋板那邊伸了回來,交還了卡片。瑞文注意到,這位胖女士的五指指甲上都有躍動的數字。這種高度文明化的遺產無疑經過了許多細加工,就算素材便宜,也要在價值上附加一大筆加工費。   “它花了你多少錢?”胖女士抹了油般的聲音從櫃臺那邊傳來。   “不多,210烈洋。”瑞文報出了在道格拉斯酒攤的總消費。   “請記住,這是你在許德拉會所的最低消費。”胖女士在櫃臺後按動了一個電梯按鈕,裡屋厚重的帷幕後傳來了電梯緩慢爬升的聲音。   那我還真不如上羅蘋咖啡館,瑞文暗想。   他信步踏入電梯,在頂端看見了一個滋滋作響的小燈泡。   電梯指針緩慢地挪到了負二層。許德拉會所就是一家地下酒吧,有一座小型舞臺,沒有音樂,樂器整齊地坐在樂手該坐的位置上。酒客稀稀拉拉,搖晃酒杯,發不出一絲聲響。吧臺亮著昏黃的小電燈,角落裡有兩張正對著彼此的木質小講臺,看起來,荒謬辯論也是這裡主打的節目之一。   座椅和地毯中央都有和卡片上相同的紅色雙頭蛇裡拉琴徽記,墻板有夾層,確保空氣流通,偶爾會傳出嗚嗚的聲音。   在融入環境的瞬間,瑞文感覺視線中的一切都微微褪去了顏色,就像畫質頗差的老電影。   真可惜,這麼有氛圍的地方沒有冰塊。他耳邊自動響起了讓人昏昏欲睡的爵士樂,以及冰塊碰撞威士忌杯,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   很快就會有了。如果冰箱造不出來,那他瑞文就算大材小用,也要寫出一句天降冰塊的異咒來。   瑞文心裡想著,嘴唇微動,念出了“擾亂之絲”,隨意地往酒吧裡放出了數根絲線。他現在可以隨意控製這些絲線,讓它們在無形和有形間變換。   想要扮演好生性跋扈的混混托尼,一點惡作劇必不可少。   這時,他和吧臺女郎目光交錯而過,這名顯然叫做克萊爾的女孩不過二十出頭,黑發黑瞳,身穿酒紅色吊帶製服,戴著同色係發箍,頭發係成低馬尾。   按照《烈酒軼事》的劇本,托尼在地下酒吧偶遇了酒吧女郎克萊爾,兩人一見鐘情。   這......有點難搞。瑞文不確定瘋導演所謂的演員素質,包不包括主動調情。   反正他現在是一點“情”都沒有。   地下酒吧依舊悶熱,足以把男人的任何一絲情意給蒸發。瑞文思索著,要不要試著用五響左輪對準腦門,看看“偏執的天國”能不能給他催生一點興奮感。   他的手背突然開始作痛,宛若刀割。瑞文吃痛地低下頭,借著昏黃燈光,他看見手背上滲出了一顆顆血珠,慢慢排列成奧貝倫斜體字:   如果遇上麻煩了,我可以稍稍幫你一把。   “幫什麼?等等......不,不,不,不不不!”   瑞文在反應過來瘋導演所謂的“幫你一把”可能意味著什麼之後驚慌失措地連連搖頭,用手緊緊按著椅背,凱夏在他腦海裡笑得翻天覆地。   “你在咕噥什麼呢?”克萊爾停止擦拭酒杯,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黑色的小賬本:“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和自己商討喝點什麼。”   “給我一杯新德產的黑金超輕朗姆,我突然想緬懷一下那場荒謬的戰爭。”瑞文在手背上猛力一拍,一抹,掃過酒櫃,粗略確定了混混托尼最可能相中的酒。他在劇照裡是個矮個子,看不見櫃子的最上排,最下排則被克萊爾擋住了。在女士麵前踮腳、探頭或倉促翻閱酒單都不是調情的好做法,讓女士幫他挑選,那更是外行人的蹩腳伎倆。   在《烈酒軼事》中,托尼是個有點小錢的“文明”地痞,如果瘋導演是個注重細節的人,應該會安排他點中排看起來最貴的黑金朗姆,以博取女士歡心,並以這瓶酒的歷史展開一段話題。   沒有冰塊的蛋形杯被輕輕推到了瑞文麵前。   “有你的,但如果想在女士麵前裝紳士,你應該笑一笑。”克萊爾露出頰邊的酒窩,在賬本上記了一筆。   瑞文這才發現自己連營業模式都忘了切換,而且又開始咬食指了,這肯定是恐血癥搞的。   他清了清嗓子。   “抱歉,但我並不想裝成任何人,尤其是在這種地方,乙醇腐蝕掉了所有人的包裝。”油嘴滑舌他還是會一點的。   克萊爾的睫毛半垂下來:“當真沒人提醒過你什麼嗎?算了,關於朗姆戰爭我也沒什麼了解,除了那家煉油公司的倒閉剛好連帶著害死了我爸爸。”   還有地表上千個其他父親,瑞文在心中不以為然地想道。   “噢,我很抱歉,女士。請原諒,這個世界比我想的還小。”人在其中就更小了。   “沒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四歲的小女孩。”克萊爾重新綻放出笑容,仿佛剛才的對話並不存在。   “調情”太累了......瑞文草草應付了兩句,轉過身去,彈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嘴巴,讓凱夏好好乾活,目光快速地掃過酒吧內數量不多的酒客,他想看看接下來自己要和誰演“對手戲”。   一口超輕朗姆咽下,一個個關鍵字流入耳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聲音有男有女:“烈洋”、“新聞”、“六個”、“西塞羅”、“畸形秀”、“克圖魯以斯”......   克圖魯以斯?   偵探立刻揉了揉耳朵,確定自己確實聽見了“克圖魯以斯”這個字眼。   它來自右側卡座的一位中年男士,他的領子很大,遮住了半張臉,眼球突出,像隻金魚。瑞文定了定睛,把蛋形杯舉到眼前慢慢搖晃,透過玻璃杯,偷偷把目光集中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克圖魯以斯的遺骸卡在了地下五十米深的地方,血液被盡數抽走,這點已經從偵探公司內部的檔案確認了......”   男人的對麵沒有任何人,很顯然,他在和某種能傳訊的物品說話,本就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被凱夏再壓縮了一遍,比蚊子叫還小聲,瑞文不得不彎下脖子,裝作係鞋帶,讓耳朵盡可能貼近胸口。   “從上麵至少能再弄下來一兩塊等同於紅色遺產的未知素材,那可是獨立存在,真正沾染神性的孤品,至少價值一萬烈洋,甚至更多......”   “別告訴我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瑞文不滿地嘟囔道。   事情從這裡開始,已經和《烈酒軼事》完全不一樣了。   很顯然,這不是托尼應該在酒吧遇到的烈酒走私販,而是一名覬覦獨立存在遺骸的遺產獵人。   瘋導演啊瘋導演,合著你讓我來這,是怕你好不容易引誘上來秒殺的獨立存在被別人截胡,讓我滅口來了?   血珠再次慢慢地爬上了瑞文的手背: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