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窗戶外邊有隻白鴿想要攻擊你?” 在心理科診室裡,史東正一臉狐疑地盯著張馳那張清秀的臉問道。 跳樓這事還沒完全壓下去,這小子今晚上又不知道犯了什麼神經,跑出病房,就在醫院裡四處亂竄,還專往人多的地方去,導致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幾名醫生和保安鉚足了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張馳按住,扭送到了他這裡來。 這不,張馳身後還站著兩位保安,時時刻刻盯著這小子的一舉一動呢。 “哦對了,我記得我們走的時候,病床上不是有約束帶嗎?你怎麼解開的?”史東撓了撓自己頭頂上僅剩的幾根頭發,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張馳搖了搖頭不作回答,因為這是他與李壽生約定好的秘密,隻有他們兩人知道。 隻要張馳能給李壽生多講述一下他眼中的世界,對方就會適當的給張馳一些自由活動空間。 當然,上次是真的出了意外,李壽生應該也沒有想到他會跑到樓頂上去試驗世界的真實性吧。 想到這兒,張馳的臉上掛上一絲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讓坐在對麵的史東看得一愣。 壞了!這小子該不會又犯病了吧! 史東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於是朝著張馳背後的保安們使了使眼色。 兩個保安瞧著史東歪著嘴,眼神怪異地看著他倆,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心中默默地想著:“史醫生今晚上是不是受了啥冷風,怎麼把嘴角都給凍抽抽了?” 就在史東著急忙慌地給保安們使眼色卻沒有什麼成效時,診室的門“嘎吱”一聲從外麵推開了。 張馳側過頭一看,竟是去而復返的李醫生。 李壽生穿著便服,都沒來得及換上白大褂,他聽到張馳又在醫院裡亂竄後,一路小跑著就來了。 他將收攏起來的透明白傘靠在墻上,掃了眼診室裡的情況,朝著兩名保安揮了揮手,示意這裡已經不需要他們了。 隨後,李壽生才拉了把椅子坐在張弛的麵前,他喝了口桌上的礦泉水,喘了口氣,看著麵色平靜的張馳,長嘆一聲,準備開始他的諄諄教誨。 隻可惜這次又讓張馳搶了先:“李醫生,我看見白鴿了,它要殺我。” 李壽生怔了一下,從兜裡掏出一張白色手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借著這個空隙,他瞥了眼史東,而史東也在看著他。 “壽生,白鴿到底是啥?”史東瞪著大眼,滿臉疑問的說道。 李壽生似乎輕吐了口氣,他將白帕整整齊齊疊好,塞回兜裡,朝著史東微笑著說道:“東哥,張馳他總會看到些光怪陸離的事兒,白鴿?誰知道那是什麼呢。” “喔……” 史東又摸了摸自己的腦殼,忽然,他拍了拍手,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壽生啊,你先替我看著張馳點,我得去給主任送個文件啊,晚點就遲了。” “好,東哥你去吧。” 史東笨拙地從座椅上把自己拔起,從辦公桌上的一摞文件中抽出一遝,拉開門,邁著急匆匆地步伐遠去了。 於是診室裡顯得有些空曠,隻剩下了張馳和李壽生兩人。 沉默的房間內,空氣變得有些凝滯,張馳微瞇著眼看著李壽生,而李壽生則盯著張馳的雙眼,但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分神。 張馳的手悄然攥起,他忽然想到最後一個接觸病房窗戶的就是李壽生,而已經關閉的窗戶為何又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突然打開? 難不成是李壽生在窗戶上做了什麼手腳?亦或是,他與那詭異的白鴿存在著某種聯係? 白鴿,白,白色。 張馳的目光順著李壽生所穿著的白鞋和白色上衣一路上移,最終停留在對方的銀邊眼鏡上。 張馳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幾個相似的詞匯漸漸連成一串:白鞋、白衣、白帕、白傘,以及——白鴿。 巧合的是,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李壽生終於從走神的狀態中脫離,他微皺起眉頭,卻驚愕地發現張馳正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張馳,你給我講講你看到的白鴿吧。” 但他所迎來的,卻是張馳斬釘截鐵的一個字:“不!” 哦,還有朝他臉上打來的一記重拳…… ------------------------------- “壽生啊,我認為你昨晚上犯的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把那倆保安趕出去。” “嘶,疼,東哥你輕點敷。” 第二日,雨過天晴,在心理科辦公室裡,史東正借著清晨的曙光,為臉上挨了一拳的李壽生敷著藥。 “唉,你瞧瞧,本來多帥氣的小夥子,被這小子一拳給揍成這樣了。”史東盯著李壽生臉頰上的一片淤青,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 “沒事,張馳也不是有意的。” “他說看見你臉上有隻蒼蠅,你就信啊?你啊你!”史東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壓得它嘎吱作響。“真不行就把這小子送到精神病院,讓那裡的人頭疼去吧!” 李壽生揉了揉眉頭,猶豫了片刻,才輕聲說道:“再試試吧,我感覺最近的治療有些成效了。” 史東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口中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唉……” “雨慢慢停了,晚風還吹著,我也願意做你的頭號支持者~”此時,一陣悅耳的鈴聲從李壽生的口袋中響起,他拿出手機,接通,聽見護士在另一頭說:“李醫生,張馳想要見你。” “好。”李壽生掛了通話,對著史東揮了揮手機。“東哥,我去一趟病房哈。” “去吧,小心點,這小子是真下狠手啊。”史東裝模作樣地捂著半邊臉頰齜牙咧嘴,與李壽生開著玩笑。 “哈哈。”李壽生笑著關上辦公室的門,隨著史東的臉消失在門後,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中帶上一絲冷漠。 在這個世界,偽裝著真累啊…… 清冷的病房內,微風拂過,帶起潔白的窗紗,張馳平躺在病床上,感受著風越過臉頰上的細小絨毛,那是宛如女子素手般的輕柔撫摸。 真是很輕柔的動作呢。 他忍不住又想起昨晚印在李醫生臉頰上的重重一拳,對方的眼中滿是驚愕,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樣的一個老實家夥,會是與那些怪異有關聯的人嗎? “嘎吱。” 病房的門被推開,李壽生邁著快步走了進來,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挫敗之色,反倒是有些興致勃勃。“張馳,你找我?” 張馳盯著李壽生麵頰上的淤青,朝著對方飽含歉意地笑了笑,眼神真誠地說道:“李醫生,抱歉,昨晚我的確有些幻視,那隻蒼蠅真的很大。” “我理解你。”李壽生從他的身邊坐下,側對著他。“幻想癥的患者總是能看見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在現實與幻覺中來回切換,屬實是一種痛苦。” “我似乎真的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覺了…”張馳掀開被子,露出他的右胳膊,那裡正纏著厚厚的一層繃帶。“在那一天,我看見一隻怪獸用牙齒將我的胳膊劃破,然後,我掉進了它的口中,它的舌頭很軟,喉嚨很深,但卻沒有把我吞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誕,但又如此的真實。李醫生,你認為我眼中的世界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張馳說完,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盯著李壽生的臉,他在等他的回應,也在等一個答案。 李壽生保持著側對著張馳的姿勢,他俯下身子,將雙手撐在膝蓋上,一時間竟有些難得的沉默。 張馳也不著急,靜靜地看著李壽生的側臉,那張白凈的臉上印著淡淡的紫紅淤青,帶來一種色彩上的違和。 李壽生很想告訴張馳,他的傷並不是什麼怪獸的牙齒劃破的,而是樓房旁邊突出的鐵片。而張馳所說的怪獸舌頭,應該是消防隊員鋪設的救生氣墊吧。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講出來,而是轉過頭,看著張馳的眼睛,放低聲音問道:“張馳,我想聽聽你的心裡話,你更想在哪個世界生活?是溫暖幸福的現實,還是荒誕離奇的幻境?” 張馳一時間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母親因為他的病,低聲下氣地四處借錢,又乾著數份兼職,日夜操勞,心神憔悴得白發叢生。 現實中還有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有滾燙的湯,有溫暖的火。有床頭鮮花散發出的芳甜,有母親做的盒飯的鹹香…… 可他眼中的世界又能給他帶來什麼?是如影隨形又神出鬼沒的飛魂,還是能夠化作畸形怪物的白鴿?還是那散發著巍峨天威的日瞳與月眸? 說到底,其實都是不安與恐慌,是未知與不詳罷了。 似乎是看出了張馳眼中的猶豫,李壽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柔和地說道:“沒事,這個問題可以慢慢想。” “不,來不及了。”張馳從床上坐起,麵色痛苦地捂著頭,陷入了一種艱難的抉擇當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手從腦袋上放下,聲音嘶啞地問道:“李醫生,我不想讓我媽一直這麼累,她年紀已經大了……我病得嚴重嗎,還有治愈的可能嗎?” 李壽生發出一聲輕鬆的笑:“怎麼會算嚴重呢,如果配合治療,你其實完全可以康復,恢復正常人的生活。” 下一秒,在李壽生詫異的眼神中,張馳的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我就治!” 李壽生微微一愣,隨後臉上掛上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好。” 恰逢此時,一名護士端著藥盤推門而入,看到病床上的張馳緊緊抓著李壽生的肩膀,兩個大男人靜默地相互對視著。 她端著盤子的手一顫,不禁大聲尖叫起來:“來人吶!” 片刻之後,李壽生坐在醫院的走廊裡的長椅上,一臉無奈地捂著臉。“王盈盈,你說你喊什麼啊?張馳不是要攻擊我,他隻是在跟我聊天。” 在他的身旁怯懦懦地站著一名年輕的女人,她眼神低垂,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正是剛才放聲尖叫的那名護士。 她的名字叫王盈盈,是負責張馳這個病房日常服藥的護理人員,對剛過了實習期的她來說,張馳是一個妥妥的難伺候的主兒。 在剛開始給他送藥的時候,張馳甚至覺得她是來害他的,因此言語有些過激,可把王盈盈嚇的不輕。 後來經過李醫生的心理開導,她才重新鼓起勇氣,去接觸張馳這名患者。 在這個過程中,她慢慢地發現,原來這個張馳其實也並沒有這麼壞,隻是他眼中看到的事物與常人不同。 在這之後,王盈盈開始同情起張馳的遭遇,經常溫柔地勸導他一定要好好吃藥,在為其喂藥時也顯得極其有耐心,每次都要在一旁看著他親自吃完。 隻不過前幾日的時候,張馳眼中的幻象再一次嚴重,以至於跑出醫院,去市區跳了次樓。又在昨晚上襲擊了李醫生,這一係列出格的行為,不禁又讓王盈盈開始害怕起來。 這不,今天給張馳送藥的時候,她看著他抓著李壽生的肩膀,還以為又要鬧出什麼事端,這才放聲尖叫,像個號角一般,引來了看熱鬧人群的窺探。 李壽生好不容易驅趕走了圍觀的人群與保安,坐在長椅上揉了揉自己的眉頭。“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這樣不好。對了,王盈盈,以後每天都要給張馳吃三次藥,不要忘了。” “哦。”王盈盈輕聲應了一句,終於有勇氣抬起頭看了眼李壽生。“李醫生,對不起,剛才把你嚇到了。” “哎,沒事。”李壽生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從兜裡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他擦完汗,收起手帕,站起身子瞥了眼走廊的兩邊,確定沒人了之後,才跨步邁到王盈盈的身邊,悄然說道:“把張馳從預備名單上劃去吧。” “啊?”王盈盈不禁驚呼一聲,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大後,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 李壽生微皺起眉頭,卻沒說什麼,從她身側大步流星地跨過。如果這個女人沒有那獨特的能力,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同意她來自己的小隊的。 李壽生走開後,隻留下神色復雜的王盈盈站立在原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有些沮喪地垂著頭,走著小碎步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在王盈盈的身影徹底離去後,一個肥大的人影才從拐角處的陰影中慢吞吞地顯露出身形,他望著張馳的病房,眼神閃爍,又看向王盈盈離去的方向,嘴角掛上一抹譏笑。“真是個不謹慎的小家夥呢。” 他搖了搖頭,頭頂僅存的幾根頭發隨風飄逸,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一兩根來。 人影用肥厚的手掌輕輕拍了拍腦袋,一個似真似幻的動物虛影便從他腦門中央浮現出來。“去吧,無惘,不能留下禍患吶。” 虛影體型似貓,四肢細長,生長著寬大而狹長的蹼掌。它抓著人影的頭皮,向著下方爬去,接觸到人影的皮膚就顯出些黃褐色,接觸到白大褂就顯出些白色,好似一隻可以隨環境變化而改變自身體色的變色龍。 但虛影的速度可比慢吞吞的變色龍快得多,不到一會兒,它便到了瓷磚上,體色顯成灰白,沿著墻縫向著病房爬去了。 肥大的人影從腦門上摸下什麼東西,他攤開手掌,掌心正是一根逐漸枯萎的頭發。 他輕嘆一聲,眼神中似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刻,手一揚,失去承載的發絲順著風,在空中打著轉兒逐漸解體,化作一縷縷青灰色的輕煙。 “這個代價未免有些太影響我的英姿了。”他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將自己的身軀緩緩退回陰影中。 “嗡嗡嗡…” 拐角處的空間顫動著,須臾間,人影便從原地憑空消失了,似乎從來不曾來過這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