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說,一千宋軍就沖散後軍萬人……是嗎?” “末將……有罪!” 聽著這平靜到極致的聲音,齊軍的後軍主將,曾經隨著高修征戰南疆,無論大小戰鬥都身先士卒,戎馬半生,功勛赫赫以勇猛著稱的樓攸終究是忍不住,當即叩首請罪。 見著昔日老將如此模樣,高修輕聲一嘆。 “樓攸,包括你在內的幾人都是跟我一起發家的,我麾下的兵馬也都交由你們統領,在和宋國無戰事的幾年裡,我們可曾有過停歇?南邊的蠻族不正是我們打了又打嗎?明明麾下都是百戰精銳,為何戰力會如此不堪?” “我雖知曉後軍戰力為三軍最次,但我是在是沒想過一千人能沖散萬人!” “屬下治軍不利,請大將軍責罰!” 樓攸的頭緊緊地叩在地上,而高修仿佛沒有聽見樓攸的話,隻是看向遠處正在修建的大營,此時此刻已經是烈陽當空,齊軍正在四處砍伐樹木以成營寨。 見此情景,侍立在一旁的陳代隻能無奈開口替樓攸求情了。 “將軍,樓攸督軍不利,理當責罰,但大戰當前,我軍身負軍務,不宜臨陣處置大將,還請將軍予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高修同樣對此置之不理,隻是扶刃而立。 一旁的二人也隻好一個繼續跪著,一個繼續站著。 過了好一會,高修才扭頭看向伏在地上的樓攸,那肥胖的身軀因長時間的跪拜而顫抖不止。 “看在昔日情麵上我也的確處置不得你……這樣好了,你身上的萬戶一職卸了吧,降為旅侯,後軍萬人由陳代暫領,你領著那旅兵馬到我這來吧。” 雖然降為旅侯,但是變成了高修直屬,毫無疑問高修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想給這位屬下一個機會和體麵。 早就聽出來這一點的樓攸自然是連忙叩首謝恩,還沒待說出更多奉承的話便被高修打發回後軍收拾殘局了。 看著樓攸打馬遠去,高修幽幽嘆息。 “這些人……是越來越混賬了!” “後軍被襲,雖沒有大的損失,但到底是敗了……薛成還是沒有攔下宋軍,又或者是他有意放出來的……不管怎麼說,那個宋軍指揮是個有膽識的,才逃到臨淋多久啊,兩天都不到吧?就敢再次領軍出城作戰,還夜襲了我們。” “馬上派出所有的斥候,一定要找到那支宋軍!” 他扭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陳代,這位由於他方才的臨時任命而實際統禦了齊軍近半數兵力的萬戶,此時此刻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多少喜悅之情。 “陳代……我知道你對我多有不滿,但你也說了,大局當前,你我還需不計過往,好歹你我也是一起征戰了十多年的人了。” “派人去趟臨淋那邊吧,問問薛成是個什麼情況,告訴他,宋軍主力已出臨淋,城內守備必然空虛,讓他給我加緊攻城!如果三天沒有拿下來,那就留下那兩萬南關軍鎖城,讓他率領本部萬人過來匯合。” “嗯……再派人去趟淮化那邊吧,跟他們隻會一聲,讓他們……直接北上,這支宋軍由我們來解決!” 聽到最後這番話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陳代在遲疑一番後還是開口道:“大將軍,按照這番部署,那北伐的功勞有很大部分要落在淮化那邊了。” “無所謂。”高修擺擺手,“隻要北伐成功,或者隻要我們打到安關,那屬於我們的總是少不了的!” 陳代沒有再作聲。 就在高修要求薛成由原來的十日下臨淋變成三日時,齊軍的斥候也盡出野地,尋找宋軍的蹤跡。 由於時間太過緊湊,高修領軍出南關繼續北上才不過半日便被宋軍抓了機會給羞辱了一把,按時間算此時薛成部才剛剛抵達臨淋城下。 而待到薛成接到了高修的通知時,距離宋軍夜襲過了整整一日,他麾下所統的一萬齊軍兩萬南關軍才剛剛開始休整。 “大將軍還真是對我……” 在聽完傳令兵的復述後,薛成不禁苦笑連連。 “我自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惡了大將軍,但大將軍自己不也跟我一樣嗎,怎麼就允許他自己站在朝堂上攪弄風雲,不允許做下屬的被人賞識,一步登天?” “我原本以為他是因此厭惡我,不願讓我沾沾北伐的光,所以找個由頭讓我守在後方,再給個攻城的任務讓我不得擅自作主,如今他又派人來找我,看樣子大將軍也是遇到了事,不得不用我了。” 薛成看向侍立在左右兩側的軍官,“不用繼續修營寨了,全軍就地休整,讓南關軍準備好攻城事宜,再從他們那找個熟悉的,明個兒去勸降;至於我軍萬人不必參與,隻需養精蓄銳,以待幾日後的大戰!” 勸降是攻城中必要的手段,這意味攻城方願意給守城方一個機會:接受勸降,大家相安無事,攻城方既不會騷亂城中百姓,也不會擅殺守城官吏,守城方也隻不過變換了效忠的對象,原來怎麼過現在照樣過就是了。 但如果拒絕勸降,那便是徹底撕破臉的舉措,城守住了還好說,一旦城破,那攻城方無論是出於私心泄憤還是公心安撫手下將士,無疑都是要放縱手下軍隊大肆劫掠一番的,屆時守城的官吏百姓都難逃劫難。 正是因為知曉這一點,仍舊以為臨淋守備空虛的薛成有極大的把握認為臨淋一定會接受勸降。 次日清晨,齊軍連同南關軍三萬餘人列陣城下,長槍林立,旌旗蔽空,若是站在臨淋的城墻上看,密密麻麻的甲士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邊,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但如果仔細觀察則會發現,齊軍幾乎沒有任何大型攻城器械的準備,這對於接下來的攻守戰無疑是要吃大虧的。 而觀察到這一點的臨淋城守吳浦心中不由得欣喜萬分。 眾目睽睽之下,一隊攜帶了大量金銀錢財和一份承諾的甲士護送著一名南關官吏來到了臨淋城下,看著城上放下的籃子將那名官吏接上去後,薛成不由得仰天大笑,對於他而言這件事已經成了! 然而下一刻薛成的笑容便僵住了,然後麵目開始逐漸猙獰起來,臉上的青筋暴起,最後終是仰天狂怒。 “全軍沖鋒!率先登城墻者賞萬金,封千戶!” 那名被派出去勸降的官吏被臨淋守軍從城墻上活生生地扔下來了。 這無疑是對齊軍的挑釁。 不僅僅是薛成,連同其身側的一眾將領皆是怒發沖冠的狀態,恨不得現在就沖進臨淋大肆劫掠屠殺一番以泄憤怒。 按照薛成原先的預設,臨淋投降後留一萬南關軍駐守,自己則率領本部一萬齊軍與剩餘南關軍一同去和高修匯合,所以這兩部兵馬一開始就沒有做好投入攻城的準備,此時在薛成的軍令下,反而隻有南關軍開始率先沖鋒。 沒有雲梯車和沖車的幫助,南關軍隻能冒著臨淋守軍密集的箭雨先沖到城下再架設不同的雲梯,想辦法先通過奪取城墻來打開城門從而攻下臨淋。 僅僅是這個戰術就需要極大的兵力投入來實現,加之吳浦早就做好了堅守的準備,這使得南關軍的攻城進展極為緩慢。 南關軍不斷的沖鋒,又不斷的被擊退,密密麻麻的南關軍甲士如同蜉蝣一般攀附在臨淋這棵大樹上,卻又不能撼動其分毫。 雙方從白日戰至黃昏,眼見天色漸暗,薛成終於是下令鳴金收兵,南關軍又如同潮水般退去,隻留下了戰場上數不清的殘屍與斷刃。 “臨淋的守備根本是充足的很!” 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薛成來回踱步,最後隻能當著眾將的麵仰頭發出一聲怒罵。 “一萬餘南關軍輪番上陣,雖然是隻攻一麵,但到底是一萬人,怎麼可能連一點效果都沒有!照今天的情況來看,臨淋至少也得有六千兵的儲備……加上城內的軍械糧草……這根本就是個從裡到外的堅城!” “大將軍還來信說臨淋守備空虛要我三日拿下?簡直一派胡言!” 發泄完心中的不滿後薛成臉色漲紅,連喘著粗氣,一旁的副將見著薛成似乎有冷靜的勢頭,連忙上前寬慰道:“將軍莫惱,大將軍這不是給了三日的期限嘛,臨淋城內兵力最多不過七八千,我軍足足三萬人馬,隻要明日四麵攻城令宋軍兵力散開,臨淋指日可下!” 眾人麵麵相覷,隨即點頭附和,唯有已經冷靜了大半的薛成搖了搖頭,他說:“照這這種硬攻的法子得死多少人?今日攻城失利,勢必助長宋軍的士氣,大將軍隻給了我三日,若第三日還拿不下,皆時又損兵折將,我軍要如何在接下來的大戰中占得一份地位?” “明日就起寨,但是要按照原來的方略改一改,一萬南關軍先行出發去和大將軍匯合,但要行的慢一些。我本部萬人暫時不動,讓剩餘人馬按照三萬人的規模立寨。” 次日清晨,天邊才剛剛放亮之際,數以萬計的南關軍甲士和從南關征發的農夫開始圍繞臨淋動工建寨。 看著城墻下人來人往的場景,臨淋的官員開始坐不住了,紛紛建議趁此出城突圍,對此吳浦隻是沉默不語,冷眼旁觀。 吳浦不表態,眾官員也不好繼續勸誡,尤其是陳仲景這個吳浦身邊最說得上話的人不在的時候。 但是沒人說得上話不代表沒人不敢說話。 由於南關一戰受傷而被安置在臨淋的劉季,雖然身負數創,但常年軍旅生涯而鑄就的強健體魄讓他很快就適應了受傷的狀態,在清醒後本該在床上修養的他反而下地視察了臨淋城防。 望見城外聲勢浩大的行動,劉季當機立斷找到了一直住在城樓上的吳浦。 “吳大人,長話短說,情況我已明了,為何不下令率部突圍?在拖兩天可就沒機會了!” 看見一瘸一拐的劉季走上前來,吳浦連忙走上去扶他,小心翼翼地將他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經過一番打量確定劉季沒有大礙後,吳浦坐在他對麵,緩緩答道:“不是不突圍,得在等等。” “等什麼?齊軍的營寨一成,那便成圍城之勢,屆時想走就不知道要付多大的代價了!” 看著劉季這番幾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勢頭,吳浦皺了皺眉,同為武人在脾氣性格上二人可以說是有很多共同點的,例如二人的脾氣實際上都不好,隻是吳浦的年紀更大,多少懂點修身養性。 從官職上來說,劉季是萬戶,吳浦同樣也是萬戶,而且吳浦還兼任了臨淋的城守,從話語權上明顯要更多一些,麵對比自己小而且應該講是作為下屬的劉季如此逼人,吳浦本可以直接斥責他,甚至驅趕他。 但吳浦沒有,靠著一點修身養性吳浦壓下了心中的不滿,他耐著性子對劉季解釋道:“在你昏迷的時候,能在這些事上做主的不過是我,周連生和李宏毅三人。接下來的方略都是經過我們三人一直討論後同意施行的。” “如今的情況不是不撤,而是要拖。我們三人中唯有周連生更加了解朝廷的情況——他就是從那來的。他認為齊軍之所以要等援軍到了之後在全麵開戰,就是想一口氣擊破援軍,以我朝目前的情況很難在短時間內集結第二批援軍。” “屆時齊軍南關在手,我方又無戰力與其抗衡,安關以南的土地便可說是任其侵占。而到了現在,卻又不一樣,我們手上還有生力軍,仍有一戰之力,隻要我們不斷拖延,給朝廷爭取時間,那於大局而言都是有利的!” “我明白了,但還有一問。”劉季冷靜下來後說:“周連生他們領軍在外牽製,無論怎樣都有可操作的餘地,我們呢?齊軍的營寨建成後我們要如何脫身?” “他們會殺個回馬槍接應我們。” “如果他們在外麵敗了呢?我們又該如何?” “不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們不會敗。” “為何如此篤定?” “在你們來之前,我一度抱有死守臨淋,誓要與其共存亡的想法,因為彼時著實無奈。” “在你們強襲南關的事傳來後,我便改變了決定,我身邊有一位副官,姓陳名仲景,極其聰慧,他絕不會置臨淋於不顧,一旦周連生他們有什麼冒險一搏的想法,陳仲景會阻止他們,而且周連生軍中有很大一批是臨淋兵……” “我知道了。”劉季長嘆口氣。“以一城作餌,盡最大限度為他們分散敵軍的兵力,屆時隻要他們勝了在野地的一場決戰,那便是完完全全地影響到了大局,屆時在回師來援,我們也同樣可以自保。” 翌日,齊軍開始大規模攻城,與昨日的倉促不同,這一次顯然要有序的多了,但作為擁有優勢兵力的攻城方,齊軍仍是沒有四麵攻城的意思,依舊是集中兵力專攻一麵。 雙方從白日激戰至傍晚,臨淋的城墻多有損壞,其中甚至有一處發生了坍塌,大量的齊軍從此處湧入城內,大肆捕殺劫掠,一度影響到了臨淋的城防,所幸宋軍及時補上,在經過一番廝殺和反復爭奪後終究是將齊軍盡數驅逐。 而城外齊軍的城寨依舊在有條不紊的建設中。 第三日,齊軍停止攻城,在城上守軍的注視下,齊軍分批次地向北開拔,同時齊軍三萬人規模的營寨已初具雛形,配合留守在營寨中的兵馬形成了一定的防禦力,在臨淋派出小股兵馬進行襲擾卻又無可奈何而退回城內後,這一天的戰事至此完全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