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一下子從褲腿沒過譚決川的胸膛,隨即又淹過他的鼻腔,嗡的一聲,一下子直接沖上發頂。譚決川緊閉著雙眼,但內心似乎看見了眼前未知的無底的黑暗,仿佛一條冰涼的毒蛇將自己整個吞沒。 此刻他除了無盡的黑暗,感受不到任何事物,自身無可抗拒的重量,令他如同一根石錐一般向下沉落。 周身的水流尤其冰涼,手臂上的觸感似乎格外的滑膩。 “譚決川,”水流送來李陵的聲音,明明就在一旁,卻聽起來格外的遙遠,“睜開眼。” 譚決川雙眼閉得更緊了,抬起手來拚命擺動拒絕。 “睜開。” 李陵平和沉穩的聲音再次傳來,似乎多了點命令的意調。譚決川終於不受控製地睜開了眼睛。 隨即毫無預兆地看見眼前愈來愈近的龐大黑影。 譚決川一怔,水下未知巨物逼近的恐懼在他腦海中瞬間炸開,渾身肌肉一下子發緊,心跳得仿佛定時炸彈一般,不受控製地張嘴道: “我……” 旋即他身側伸過一隻手來,輕輕捂住他的嘴。譚決川下意識向黑暗中看去,原來是李陵。 李陵朝他搖搖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又飽含安慰意味地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 他們三人保持著沉默,繼續緩緩向下沉去。 直到那龐大黑影與他們擦邊而過,譚決川幾乎可以想象到那黑色影子光滑或黏膩的皮膚,同自己鼻尖擦過的觸感了,簡直有驚無險。 忽然,譚決川感到右手側傳來一股拉力,直直地把他往一旁拽去。 嘩啦—— 隨後在巨大的壓力之下,譚決川破開了水麵,被李陵連帶著陳浩,一同拽了出來。 “呃!” 陳浩不由得腳底一滑,跌坐在岸上。 譚決川堪堪站穩,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他們似乎是到了一個天坑裡,回蕩著嘩嘩的水聲,感覺格外的敞亮開闊,而且石縫中還有一點點綠色。 “上麵那是……” 陳浩抬起頭來,顯然是被這景象驚到了。 最上方並不是天空,而頂上的石壁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地上魚鱗狀的石板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縫隙中滲出水跡,他們仿佛行走在魚的身上。 四方天然石柱頂天立地,好似一條條飛天的鮫人,在觸碰到天空的一霎那被定格在此處,千百年後風化石雕,如今依舊形神俱在。 石柱之下,是一座精巧絕倫的石構小廟。 譚決川瞬間被這鬼斧神工的自然傑作所震撼,一時竟忘了向李陵詢問剛剛在水底那令人感到窒息的黑影。 此刻他不禁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屏住呼吸,生怕驚擾這沉睡的精靈。他發自內心地想要親手觸碰這宛若天成的石雕,盡管隻是漆黑的巖石,但給他極為熟悉的感覺,如此柔美瀟灑的線條,如此遒勁瀟灑的形體,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看上去……似乎口感很好。 他喉結不易察覺地一動。 “慢著。” 譚決川動作一滯,耳膜好像被李陵的聲音狠狠一擂,神智徹底清醒過來。 “啊,”譚決川再看那石雕,異常熟悉的感覺頓時消失,轉變為恐怖穀效應的陌生與邪異,他立馬後撤兩步回到李陵身旁,像隻好奇心有限的小貓,“李隊。” “沒什麼,”李陵神色如常,似乎譚決川剛剛不是受到誘惑想撫摸那與他同源,且深藏在千丈蜃水之下的詭異鮫人像,隻是小孩子看到有意思的東西想碰一碰,他扭頭看了眼不語的陳浩,“你們離我近點。” “李隊,”譚決川此時並不敢大聲說話,隻低聲在李陵耳側問道,“剛剛我們在水底看見的黑影是什麼?” “那是蜃,自古蜃伴蛟生,蜃死護蛟,蛟死護蜃。” 李陵音量如常,並沒有要隱瞞陳浩的意思。 “那就是蜃龍?” 譚決川奇道。 “那不是蜃龍!” 一旁自上岸後從未開口的陳浩終於出聲了,上了岸後他的狀態就一直不好,此時更是臉色慘白,似乎是見了什麼超乎想象的可怖事物,比在水裡時還像個水鬼。 譚決川一臉了然地瞥了他一眼,一副你果然知道些什麼還不告訴我們的樣子。與此同時卻語調好奇,學著李陵扶住他自己一樣,輕扶住陳浩的肩膀,輕聲問道: “是嗎,不是蜃龍,那是什麼?” 陳浩卻無暇顧及譚決川虛情假意的關心,順著他的話越來越吃力地往下說道: “那,那個東西,我也隻見過一次,但,但!” 此刻陳浩渾身顫抖得越來越劇烈,他能感覺到冷汗從自己額頭上滑落,鹹漬漬的汗水落到乾裂蒼白的嘴唇上,浸入到口腔舌尖,冰涼鹹透的感覺使他冷靜了不少。 他懊惱地抓了把頭發,又攥住濕皺的警式襯衫,道: “我,我明明記得,但好像忘了……” “沿海之人,生遇蛟則化蛟,死遇蛟,則化蜃。對嗎。” 李陵平靜看著眼前極度不安的年輕外勤,語氣毫無一點疑問,似乎隻是在陳述一個人人皆知的事實。 陳浩仿佛一個被考官抽查沒過的學生,囈怔怔地呆在那裡,隻輕微地點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難道說,他不是不想告訴我們,隻是那段記憶被人刻意掩飾了?譚決川心中有了大致構想,可看他在水底見了那個蜃反應這麼劇烈,難不成他見過蜃死之前的樣子,再或者他們相互認識,還是他是導致那個人死的原因嗎? 譚決川心思一轉,剛要開口問問他,卻忽然被李陵投來的嚴厲眼神一劈,把即將出口的話壓回了肚子裡。 畢竟陳浩現在精神著實不很穩定,還是等他徹底冷靜下來再問吧。 譚決川自己心裡有了個估量,轉頭看見李陵向那石廟先行走去。 他隨即跟上,不忘回頭看了眼陳浩,陳浩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那廟裡空間不大,四角石柱和外麵的如出一轍卻又有細微不同,不似鮫人飛天,而是整體微微下壓,宛轉動人,似乎都朝著正中央祭壇水池的方向匍匐。 譚決川總覺得無論是石料還是鮫人,有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石柱之外綠叢成蔭,蔓延的藤蔓環繞,碧落如滴。 正中央有個四方水池,中有層層階梯。那方水極清極淺,看上去似乎隻能沒過腳踝。 李陵並未管身後的譚決川和陳浩,而是向著那方池子,緩步上前,看上去馬上要邁進去了—— “慢著!” 一道年輕的男聲突然出現,音色十分清朗。 隻見一根石柱後麵,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半身隱藏在石柱後的陰影裡,長年累月的海上日曬所形成的深色皮膚,一身湛藍警服,形容十分耐看,這赫然是陳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