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祁文禧倒吸一口涼氣,聞袈行給他換藥的力度又輕了幾分,頭也不抬道: “看你暈半天了,不過好在傷好得這麼快。” 聞袈行把掙紮著要起來的祁文禧一把按住,替他把繃帶撫平,不禁嘖嘖稱奇: “亂動什麼,到底是新研發出來的特效藥,這才多久裡麵的肉都長好了,不枉我走那麼多手續。” 祁文禧又支棱起來: “我睡了多久,筆記本呢?有燈嗎,這太暗了我看不清字……” “我給你拿,”聞袈行聲音不知為何沉了下去,按住他的肩,隨後轉過身去,左翻右翻翻出一個小手電,不容置疑道,“我給你打光。” 一束淡黃的光打在翻開的紙頁上,而聞袈行把自己整個人都隱藏在黑暗中。 祁文禧絲毫沒注意到聞袈行的異狀,隻當他是怕自己亂動抻到傷口,便捧著筆記本翻看起來。 周遭毫無雜聲,隻有祁文禧時而的翻書聲,還有二人的呼吸聲,幾乎連心跳都要聽見了。 祁文禧翻了幾頁,似乎有了思路,四下一掃,又抬頭去抽聞袈行別在胸前的那隻碳素筆—— 不料聞袈行反射性向後一仰,手中的手電也順勢摔落,淡黃的光掃過黑暗中他的臉龐。 “啊!袈行,你、你——” 祁文禧一驚,直直對上了聞袈行那張臉。 “你這孩子,快求福啊!” 滂沱的大雨沖擊在甲板上,幾乎要把跪在地上的那群人淹沒,其中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著,被壓製著一同和身後一群漁人朝一口黑色大缸不住地磕頭。 陳海生把譚決川牢牢地向下摁著,雨水沖刷過孩童漆黑的發旋,分成三股,於耳後分開沖下脖子,又在屋簷似的劉海兒匯成一條水溝,與直落的雨混著淚沖洗譚決川緊皺成一團的五官。 嘩、嘩—— 聽見水聲,陳海生臉上一派喜色,手下力道更大: “快,快,接著磕!” 話音未落,又是幾聲悶響,譚決川紅腫的額頭此時已隱隱滲出血來。 嘩啦啦! 那被叫做“吉兆”的東西似乎更加興奮了,在水缸裡不住地翻騰,翻起的水花幾乎濺到譚決川臉上。 “海平,來,”陳海生急忙抬手接住濺出的水,一個勁兒地往自己兒子嘴裡灌,“來,張嘴,可別浪費了!” “咳、咳哇、唔——!” 譚決川毫無招架之力,海水腥氣濃重的味道刺激得他想嘔吐,他被迫高抬起頭,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堪堪含在口腔裡,準備低頭跪拜時再找時機再偷偷吐出來。 不料那水剛剛被喂進他嘴裡,竟如同有生命一般,像一條濕滑的魚,直直鉆入他的喉嚨! “嘔——!!!” 譚決川驚天動地猛吐一聲,下一秒直接失力倒在地上,胃部劇烈地絞痛,幾乎要把他的胃酸全榨上來,火辣辣燒著八歲孩童的五臟六腑,不過他卻連一滴水都沒吐出來。 “呼哧、呼哧、” 他倒在地上,雙臂緊緊抱著肚子,臉色慘白,眼神發直,那副樣子連身後的陳賓見了都有幾分動容。 陳賓實在於心不忍,抬頭替譚決川求情道: “海生叔……” 高大的青年剛一抬頭,就被嚇得一愣,剩下的話全卡在牙唇相接邊。 此時的陳海生麵色青白,臉頰深凹,一雙瞪得眼球幾乎突出的眼睛,嘴唇乾裂發紫。瓢潑的雨仿佛一層暴怒的屏障,將他們隔絕在暗無天日的海上。 他聽見陳賓叫他,頭僵澀地轉過,眼珠直直地,沖著身側的青年。 “咳……啊,呼哧、呼哧……” 雨聲之下的近乎絕望的寂靜裡,隻有譚決川不住喘氣的聲音。 陳賓被這鋪天蓋地的沉默所淹沒,年輕的漁人在這種近乎野獸般毫不掩飾的眼神下愣住了,隻張了張嘴,本就未經醞釀的話全又咽回去了。 “海生哥,”這時一旁看不出年齡的乾瘦男人打破沉默,抬手直接按住陳賓的肩,啞聲道,“神前莫多言。” 他嘴裡叫著陳海生的名字,手上動作落在陳賓身上,眼睛卻誰也不看。 一道驚雷震落,那恍如極晝的一剎,已經疼倒在甲板上的譚決川看見,陳賓肩上,那是一隻與男人那張臉極不相稱的,細白纖長的手。 這樣的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一個常年風吹日曬的黑瘦漁人身上的。 陳海生目光微移,似乎在這男人手上停留片刻,又挪了回去,低聲跪拜給自己的兒子祈福。 “……謝謝淵叔。” 陳賓沒敢抬頭,小聲道了句謝。 被喚作陳淵的乾瘦男人沒多理會他,自顧自拜著,眼神低垂,像是一潭連雷都驚不起的死水。 淩晨 也許是淋雨受寒發了高燒,也許是先前受到驚嚇,譚決川現在隻覺渾身乏力,額頭滾燙,青筋突突直跳,眼前暈一陣花一陣的。此時他捂著肚子,時不時用手背貼上額頭,慢慢又小心地朝拜祭蛟娘的房間挪著。 還剩最後一天了…… 譚決川心裡不住地乩敲,他必須盡早離開了! 他攥緊拳頭裡所剩不長的那截香,絕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場夢到底什麼時候結束? 他到底吃了什麼才會夢到這裡? 混亂的思緒仿佛千鈞的雨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幾乎徹底沖垮他的意誌,寒冷、饑餓、病痛與孤獨,單拎出一個就能使人備受煎熬,此刻卻一同發作,要將雨夜中的青年拖入絕望的深淵。 如果不是這詭異的“吉兆”,如果不是為了所謂傳說中的鮫人…… 好好打漁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捕撈鮫人,為什麼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破壞另一個種族的安定?為什麼非要去強求,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 他從不覺得人有什麼命,他更傾向於無論最後有什麼結果,全他嗎是自找的。 譚決川終於摸著黑走到了拜祭蛟娘像的屋子附近,他趴在墻根後,瞄見窗裡透出熟悉的淡黃微光。 他屏住呼吸,貓著腰踮到窗沿底下。這次他有了經驗,他用那隻八歲孩子的手捂住眼睛,烏黑清澈的眼睛透過指縫,去觀察窗後的情形。 這回的腥味兒倒沒那麼濃了,譚決川抬頭去找那個被他捅破的窗眼兒。 破洞還在。 他懸著的心稍稍安了些,又拿手擋著點,歪頭朝裡看去。 紅燭高燒,白煙繚繞,蛟娘像端坐於香案之上,麵前置了個木托盤,上麵用紅線緊緊裹著一個白色的什麼東西。 ……沒人在嗎。 譚決川又將洞戳大幾分,趴上去仔細環顧一番,房間裡確實一個人也沒有。他本準備直接走進去,畢竟手裡還有一截用來逃命的香,但他微微直起脊背,手覆在門上時,卻猶豫了。 如果沒人,那何必還要費著燭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