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好怕回家太遲,雜技也差不多結束,提早離開了,李尚送她回去,夜裡的山路,也是他們第一次走,散著黃光的手電筒,光線外的一切都被漆黑吞噬,褲腳刮著路旁的雜草,有節奏的發聲,刷,刷,刷,他們一路上說起剛剛的雜技表演,李尚感覺好幸福,他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晚上,而鄭好心裡其實很害怕,夜風吹的很詭異,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不知名的動物聲,有時感覺到草叢裡有什麼跑過,村裡關於鬼的故事,讓她腦袋裡浮想聯翩,她叫李尚手電筒不要亂照,隻能照路,她怕看見不乾凈的東西,她神情恐慌,李尚看出她的惶恐,安慰她不要害怕,有他在,安全的很,夜裡的溫度有點涼,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冰冷的溫度,讓他心疼起來,他鬼使神差般抓起她的手,握緊,想將她的手捂熱,鄭好被這突如其來的手嚇了一跳,但是她沒有收回她的手,她的心奮力的跳著,仿佛每一下都要跳出胸口,她察覺到一股熱流從臉頰流向耳根,她從惶恐變成緊張,她的眼神不斷地掃視,想用黑色隱藏自己的不安,四麵都是黑暗,她不敢看李尚,就默默地朝邁步伐。 李尚被自己的大膽行為給嚇到,他沒料到自己會牽起她的手,她那溫柔的手傳遞著她的溫柔,他隻感覺到崎嶇的山路變得也溫柔,他的心不知怎麼也開始奮力地跳動,耳邊的風如靜止了一般,這漆黑的夜卻讓他像處在光明裡似的,走的是夜路,通往的卻是幸福,他們沉默了一段的路程,心裡卻道出了千言萬語,緊緊牽住的手,傳遞著彼此未說出口的話。 到了螞蟻樹,他們默契的停下,鄭好害怕的心情,現在已經煙消雲散,走了一段路,讓她明白一個道理,隻要他在身邊,他都會保護自己,怎麼樣她都安心,她順著手電筒的光看向樹,微微的笑了,思緒飄在樹的頂端,回想起初見的那天,夜裡看不清樹的全貌,可這棵樹的枝乾如何伸展,朝向哪方,李尚已經了然於心,他不知記了多少次,心裡畫了多少次。 或許是一陣風將黑夜裡的烏雲吹散開,樹梢上出現一片星空,那麼近的布在眼前,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幾顆星,在夜裡它們是那麼耀眼,繁星的每一次閃動,李尚都感覺是鄭好在泛光,他們不自覺的望向對方,借著星光他們在夜裡看清了彼此的輪廓,或許在彼此心中,刻畫著對方的次數也如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李尚一把將鄭好摟進懷裡,緊緊的擁著她,能有多大勁就用多大的勁,鄭好幾乎喘不上氣,抬頭伸著脖子,瞬間,她的唇被另一張唇貼住,嘴唇由開始的冰冷漸漸地變暖,不知過了多久,李尚放開她,她感覺缺氧,在大口且安靜地呼吸,兩個人在這寂靜的夜裡,相對無言,卻彼此明白心意。 李尚拉起她的手,往她家方向走去,他們的語言變少,心的距離卻變得更近,他們一步一步邁著步伐,從遠處看,就是一束光在夜裡緩慢前進。 她偷偷地跑進家裡,躺在床上,就開始想明明剛分別的李尚,她好想這個夜再長一點,時間再慢一點,她好想這條路可以再遠一點,步伐可以再慢一點,她好想牽著的手可以再緊一點,再見可以說得再慢一點,那顆跳動的心,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在滾燙著,血液沸騰著,她想將這一切的美好,收藏在枕頭裡,在夢境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李尚步伐輕盈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個腳印都寫滿了對鄭好的思念,他的這個長吻,溫度依舊保持著,這條路雖然是一個人走,但是並不孤單,滿天繁星,整片樹林,耳畔的風,手電筒的光,還有心裡的她。 天剛微亮,鄭小芳鄭強就將姐姐叫醒,吵著要聽昨晚的雜技表演,父親知道她去看雜技,也隻是罵了幾句,沒有特別嚴厲,鄭好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開始繪聲繪色的將昨晚的雜技向弟弟妹妹說出,他們聽著姐姐的描述,腦海裡想象畫麵,像是他們在現場看到一樣,他們聽得津津有味,眼裡滿是憧憬,他們默默地定決心,長大了也要去看雜技表演,帶母親一起去看。 午飯後,他們圍在母親的床邊,三個人開始說雜技表演給母親聽,母親看到他們臉上被笑容填滿,也被他們的開心感染,疲倦的身體,費力地擠出一個笑容,病已經將她的生命耗到盡頭,床上的她白發蒼蒼,麵無血色,時而咳嗽,時而呻吟一聲,眼神黯淡無光,吃螞蟻的偏方並沒有讓她恢復健康,身體一日日的垮下,她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隻等待閻王爺一聲令下,她就去報道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眼前的這三個孩子,沒看到女兒嫁為人妻,沒看到鄭強娶妻生子,這是她這一輩唯一的遺憾,她眼角時常能看到淚跡,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鄭好鄭小芳已經知道了母親的病情嚴重性,鄭強還期待著母親起床,陪他一起玩耍,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永別。 窗外的夕陽落下,天氣變得沉悶,山頭的烏雲開始聚集,黑壓壓的一片即將壓下來,山裡的人忙著回家,田裡的家禽正被往家裡趕,有人忙著收曬在竹竿上衣服,有人忙著生火煮晚飯,一陣風吹來,卷起土地上的灰塵,幾片落葉,鳥幾乎被吹離飛行的路線,所有人都明白有一場雨即將落下,天也在變暗,突然一聲雷,響徹天際,嚇到了房間裡的鄭好三姐弟,他們回過神來,鄭好發現母親的喘息聲已經停止,她害怕地喊母親,輕輕的搖晃母親,母親的眼閉著沒有給她一絲的回應,她的心慌了,她繼續搖晃母親,她害怕的顫抖,淚眼不自覺的狂流不止,她開始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鄭小芳鄭強看見姐姐哭泣,也跟著開始哭泣,父親聽見哭聲,跑進來,看到他們的樣子,他也明白他的人生伴侶提前離開了他的人生,他紅著眼,強忍淚水,快速走到床前,右手給妻子拉拉被子,左手給她捋捋頭發,俯身額頭貼著妻子的額頭,幾滴淚落在妻子的臉上,他心痛的跟著妻子告別,每一幕的往事都在他的腦海裡回放,一路走來,她陪他吃了一輩子的苦,不曾過過一天好日子,他愧對她,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老天像是嗅到了悲傷的味道,幾滴雨滴打頭陣降落,然後千軍萬馬的追上,劈裡啪啦,樹哭濕了山頭,草哭濕了路,整個村莊的雨水,剎那間,都降落在鄭大錢的房頂上,房簷的雨水一道道的流著,像是它在因為她的離去而淚流不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雷聲也在惋惜著苦命人,發出陣陣悲鳴,房間裡逐漸潮濕,家裡一切動的靜的,無不透露著悲傷的氣息,風將喪訊一家一家的述說,聽聞的人搖頭,落淚,嘆息。 這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天,樹哭累了彎著腰,草哭累了癱著身,小溪塘裡水位加深,一塊塊大石被悲傷淹沒,雨後的第一縷陽光,顯得特別的清晰,仿佛提醒著人們,逝者已逝,生活還要繼續,世界裡還有光,就充滿希望,離去的人就記在心裡,想她的時候,看看山,看看路,看看天,曬曬陽光。 李尚將所有的思念鋪滿去往鄭好家的路上,風帶著它翻過山,跨過溪,穿過林,一路來到鄭好的身邊,它親她的臉頰,拂她的發,她感受到李尚的思念,李尚這麼多天沒有她的消息,又被雨封住山路,困住他的身體,現在,終於盼到了雨停,明知山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他毅然決然地去找她,一路上他滑倒,摔在泥地裡,爬起來繼續前進,個把小時的路,他走了三個小時多,到鄭好的村裡,他身上的泥,布滿全身,臉上也有幾塊泥,雙手破了點皮,他在小溪邊,洗了洗臉,站在高處望向鄭好的家,她家的白布與人群,一種悲傷飄散,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她母親離開了人間,離開了她們,他心痛起來,感到悲傷不已,她沒有母親了,世界上最愛她的女人離開了,他停駐了一會,在溪邊找那塊石頭想坐著休息一下,才發現,溪水已經將它淹沒,溪水的高度比平常高出了許多,溪道仿佛加寬了許多,他失魂落魄的轉身回家,他多想分擔她的痛苦,給她帶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