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澤關掉手機,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墨澤很少與父親接觸。 墨澤自幼就是留守兒童,每年過年才有機會見麵,所以墨澤由爺爺奶奶撫養,直到後來爺爺奶奶去世,父母離婚,墨澤才開始獨自生活。 墨澤跟的父親,但墨澤不想跟父親去廣東,他想留在臨安縣,那一年他剛上初一。 讓一個剛上初一的孩子獨自生活很顯然是不可能的,墨澤的父親也拒絕了墨澤,但就在當天晚上墨澤選擇背上裝著自己所有零花錢和一套夏季短衣的書包離家出走。 墨澤是認真的,他知道自己離了家不久就會把錢用完,餓肚子,甚至餓死,但墨澤還是走了。 墨澤那時在想,自己的父親當時要真是鐵麵無情,像母親對自己的厭惡一樣把自己無視掉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去找爺爺奶奶了,反正……除了爺爺奶奶和那個膽小的小表妹,也沒有誰喜歡自己。 出於墨澤所不知道的原因,母親並不喜歡他,爺爺奶奶去世前,這種不喜歡僅是一種疏遠,比如幾年不回家,回了家也僅僅隻待幾天就走了,在爺爺奶奶去世後,這種不喜歡升級成了臉上可見的厭惡。 而父親似乎永遠是那個樣子,對墨澤既不親切,也不疏遠討厭。 父親到底還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吧,他報了警,在一座橋洞下麵找到了墨澤,那時候的墨澤正用書包枕著睡覺,睡得很沉,眼角有淚光閃爍。 父親沒有打罵墨澤,隻是再問了一次墨澤是否決定留在臨安縣,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他同意了。 在墨澤的印象裡父親不愛笑,臉色總是很平靜,也很少關心自己,至少,墨澤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直接的父愛。 墨澤的父親拜托了一位沾點親戚的鄰居平時照顧墨澤,然後走了。 在墨澤看來,自己的父親很沉穩,也從未見過他笑,墨澤也不清楚父親撫養自己是因為愛還是法律責任。 兩者都有吧,墨澤想。 父親對自己的經濟支持從未斷過,學費,生活費,這座房子的水電費,隻要墨澤問,父親就會給,也從未懷疑過金額的多少。 所以墨澤對自己這位父親沒有多大恨,他已經很好的履行身為父親的責任,除了長時間分隔造成的陌生,墨澤覺得挺好的。 直到這次專業選擇。 在前幾個星期一次通話中,墨澤見識到了父親的固執,也見識到了大部分家長自以為是的“為你好”的“愛”。 墨澤看著手機通訊錄上父親的備注,猶豫再三,本想放棄,但白諾的話又在墨澤腦海裡回蕩,嘆口氣,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墨澤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喂,爸。” “小澤啊,怎麼了,報名了沒?” 父親那頭很安靜,但隱隱約約有金屬的打擊聲。 “爸,我不想學醫。” 電話那頭沉默了,那一聲聲的金屬碰撞聲顯很格外刺耳。 “小澤,我上次應該跟你說的很明白了,美術不能當飯吃。” “但是爸,你有沒有想過,醫衛的飯我吃不起?” “隻要你想學,怎麼會吃不起?你不用考慮錢的問題,這是我要考慮的問題。” “可是不想,就是不想,如果你堅持讓我學醫,那我不能保證考上本科。你知道的,學醫很吃學歷。” 父親再次沉默了,這份沉默讓墨澤不安,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之前已經說好了,為什麼現在改了主意。” 父親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用無比平靜的陳述語氣問墨澤。 輪到墨澤沉默了,他腦子裡瞬間編出好幾個借口,卻都一一被放棄。最後,他決定說實話。 “我之前答應,本來就沒有考上本科的決心,想著將就一下過這三年算了,後來有個朋友對我說了很多,讓我堅持自己的選擇,別讓自己後悔,她說服了我。” “爸,你也看到我現在可以靠畫畫賺錢了,雖然很少,但是如果我接受更專業的訓練後,我相信我能靠畫畫賺得更多,我甚至能向你保證,如果我去了美術專業,我會考上本科,甚至是公辦本科,因為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專業……” 是繪畫給墨澤孤獨的童年塗上了色彩,給了他心靈慰籍,也給了他為數不多的自信。 所以,墨澤早以將它作為生活的一部分,無法分割。 父親靜靜地聽完墨澤的話,深深地嘆一口氣: “你真是一點沒變啊,還是倔,要是我不答應,你是不是又要跟那次一樣離家出走?” 墨澤想起那段往事,內心復雜: “如果離家出走能讓你答應我,我也許會吧。” 墨澤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很多,像那時的沖動行為,自己不會再做,可當父親詢問自己時,自己仍會猶豫。 “夠誠實。那好,你去報美術專業吧,但有個前提:你必須要以考上公辦本科學校為標準在學校好好學習。能做到嗎?” 墨澤愣住了,他沒想到父親竟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了,這和之前的的強硬態度完全不同。 “能!” 原因墨澤不想探究,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父親改變主意。 但父親很顯然沒開玩笑,在詢問下墨澤最近的狀況後,掛斷了電話,墨澤放下手機,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墨澤突然給自己用力來一巴掌,疼得墨澤倒吸一口涼氣。 確認這不是做夢後,墨澤笑了,先是無聲的微笑,然後笑出了聲,最後是肆無忌憚地大笑,他很久沒有笑得這麼放肆,這麼開心。 墨澤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明天,這種放自內心的喜悅將心裡的陰鬱洗刷乾凈,閃著自信的光芒。 剛想把這件事告訴雪小瑩,突然想到她要去報道了,又由此想到自己的報道。 “等等,早上好像已經報道了,該死!” 墨澤大驚失色,抓起手機就往外跑: “報名還沒有結束,應該能改,那怕被老師罵一頓也必須要改!”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又逐漸遠去,臥室裡恢復了以往的寂靜,唯有窗外吹來的風,將放在書桌上的畫冊翻開一頁又一頁。 另一邊,廣州市一處工廠內。 工廠裡熱火朝天,到處都是忙著乾活的工人,與旁邊廁所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 廁所裡的墨城掛斷電話,略顯疲憊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喲,老墨,遇上什麼好事了,笑得這麼開心?” 墨城看了眼來人,見是熟人,從衣兜裡拿出一包華子,把一根抽一半出來,華子的包裝皺巴巴的,很扁,剩不了幾根了。 “來根華子?” 那人吃了一驚,抽出那根華子,叼在嘴裡問: “喲,華子都舍得給我一根了,到底出啥好事了?” 墨城又掏出火機,也抽一根華子出來,給那人和自己點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笑道: “還是華子得勁。” 吐出一口濃鬱的白煙後,墨城才慢慢的說: “我兒子剛剛說不想學醫,想學美術。” 那人也吞雲吐霧著,聽了有些詫異: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墨城擺擺手,說: “誒,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讓我兒子學醫,是因為他猶豫不決,雖然喜歡美術,但對學美術還是猶豫,所以我從個人角度,為他未來著想,讓他學醫。” “現在他終於決定要學美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跟我承諾以考上公辦本科學校為標準好好學習,一個人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容易啊,老陳你說我樂不樂?” 被墨城叫作老陳的男人皺眉,說: “美術……這專業不好找工作吧?而且你兒子的承諾……希望別是為了學這個專業的借口。” 墨城抖抖煙灰,毫不在意老陳剛才的話: “老陳,格局小了,讓孩子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更好,孩子也學得進,而且我也了解了一下美術專業的就業前景,跟平常專業差不多,我兒子要是好好學,不愁沒工作。” “雖然我跟兒子很少說話,但我知道他是個誠實的孩子,不騙人。” 老陳嘆口氣,自嘲道: “唉,還是老墨你看得開,兒子也聽話,我那兩兒子就……,唉。”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墨城沒有搭話,默默地吸著煙。 因為一些事情,自己對墨澤的關照很少,加上工作原因,現在也難以彌補,所以墨澤對自己冷淡也是正常的,不如說,自己這麼對他他還願意叫自己一聲爸已經很不錯了,盡管聽不出什麼感情,唉…… 老陳跟自己情況差不多,隻是自己幸運點,墨澤沒跟別人學壞。 一根煙吸完,墨城起身,招呼著老陳: “走了,上班去,兒孫自有兒孫福,路是他們自己走的,急也沒用。” 老陳扔掉煙,起身跟了過去,嘴裡嘀咕著: “道理誰不曉得……” 廁所裡安靜依舊,隻是少了兩個摸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