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墨澤的相遇是源於一場意外——一場車禍。 車禍帶走了我的父親,我的生活也因此改變。 我討厭醫院,因為這會讓我想起爸爸去世那天晚上的場景,人們沉默著來來往往,看向自己的眼睛裡都帶著憐憫。 那時的自己隻有十二歲,還不懂“死亡”這倆個字的真正含義,但是……禍不當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屍體,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她父親的屍體。 雪小瑩永遠不會忘記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悶壓抑的氣氛摻雜著濃鬱的消毒水氣味。 此後,雪小瑩做了很久很久噩夢的。 哪怕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這種感覺也從未消散,像厲鬼一樣纏著自己。 放學後再也沒有人來接自己,母親變得忙碌,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少見,自己與母親見麵的時間也是如此,曾經讓自己感到溫馨的家如今給自己的隻有孤獨。 學校是我最後的避風港,起碼這裡一切如故,仿佛那場車禍,那張可怕的臉,都隻是一場夢。 但……這不是夢…… “小瑩,我們可能要搬家了。” 我呆呆地看著母親憔悴的臉,咬了咬嘴唇,艱難地點了點頭: “嗯。” 隻是一直以來我忍著的淚水,此時卻再也止不住了: “媽,我想爸爸了……” 母親抱住了我,母親的擁抱沒有父親那樣堅實,但仍然溫暖,令人心安。 “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的背後被打濕,母親已經流下兩行熱淚,聲音卻聽不出一點異樣。 自己的人生像是換了一個灰暗的濾鏡,一切都是那麼突然,當自己反應過來時,熟悉的世界已經無比陌生。 幾天後我隨母親來到了一處鄉下,自幼在城市裡生長的我,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不安。 我們來到一座有六層高的房室,用紅色的磚石砌成,外麵沒有裝修,隻有正麵用水泥遮住了紅磚。 門前有兩棵小小的桂花樹,那時桂花開得正歡,我仍未忘記那天聞到的桂花香。 桂花樹下坐著一個男孩,他正捧著本書看,察覺到我們過來後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你們好啊。” 他關上書站了起來,我看到了那本書封麵上的字:安徒生童話。 我和母親坐在一個老人對麵,他麵容很和藹,頭上隻有少許白發,說話雖然中氣十足,但並不咄咄逼人。 我聽不懂老人與母親的對話,他們用的是“方言”,我也是在那天第一次知道“方言”這個名詞。 我看向坐在不遠處木質長椅的男孩,他似乎看了我很久,好奇的表情不加掩飾,與我的目光對上後禮貌地笑笑,移開了視線。 男孩很廋,一頭短發,穿著黑色的長衫長褲,衣服上的白色logo有些灰暗,應該穿了很久。 老人與母親似乎談完了,母親隨一位老婦人上了樓,老人則看了看我,又看向男孩,用方言說了什麼,然後便出門了。 男孩坐在了我對麵,用普通話對我說: “我叫墨澤,你叫什麼呀。” 我與墨澤的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這位墨澤表哥的房間被騰出來給自己跟母親了,雖然他的東西都被搬到了另一個房間,但墻麵上大大小小的畫並沒有帶走。 “這都是你表哥畫的,好看嗎?” “九歲孩子的畫於大人而言大多數算是塗鴉,但墨澤的畫卻相比塗鴉要精致不少,尤其是人物,不像是一個孩子畫的,隻是…… “好看,但為什麼這些畫裡的人隻有表哥和爺爺奶奶?” 我當時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母親也沒有解釋。 我在這裡開始了我新的生活。 暑假時,在家裡待上幾天後,母親便出了門,開始忙了起來,我不知道她在忙什麼。 開學後,母親周一要去縣城的中學教書,常常是周末才回家,到了家裡則忙著做家務活或者陪老爺爺去田地裡乾活。 到了晚上母親也沒有閑著,房間的桌子上放著臺燈和一堆書籍,這是她晚上的“工作”。 她給床上安了不透光的床帳,防止影響我休息。 我問她在乾什麼,她隻說在學習,還說了一些“活到老學到老”之類的話。 母親的忙碌,與老爺爺,老奶奶的語言不通,墨澤成了這次暑假陪我的人。 自己當時還很怕生,母親不在身邊也讓自己很不安,但這位墨澤表哥對自己很好,常常待在我身邊,為我解釋各種“新常識”讓我能更快的習慣這個世界。 他說話很輕,舉止都很得體,與自己在街上看到的相互打鬧,大聲說話的男生很不一樣。 我不喜歡這些男生,因為他們經過家門口看到墨澤和自己時,常常會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話,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我知道這肯定不是好話。 但墨澤表哥似乎並不在意,一直無視他們奇怪的話語,麵對自己的詢問,他也隻是笑笑,用一句“隻是打個招呼”回答我。 我那時想到了房間裡的畫,心裡有了幾分猜測,真正讓我肯定這份猜測的,是墨澤表哥後來畫的一幅畫——一部電話。 他告訴我他已經有快四年沒見過父母了,沒有父母的照片,也沒有打過一次電話,他已經忘記了父母的聲音,就連長相,也已經開始模糊了。 我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那張臉…… 這一次我沒有哭,我忍住了,這是我第一次忍住流淚,後麵我得知,這是一種成長。 那天也是墨澤第一次問我要不要出門,我答應了。 我度過了一個還算愉快的暑假,陌生所帶來的新奇感很快超過了不安感。 這個暑假墨澤帶著我去了不少地方玩: 我們去村子後麵的山上拾柴火,去偷旁邊紅薯地的紅薯烤著吃,墨澤當時說紅薯是野生的,自己也沒有懷疑,那是自己第一次自己烤紅薯吃,味道很不錯。 我們去小河上遊的水庫上玩,墨澤沒脫衣服直接跳下去遊泳,我則坐在一旁看著他在水裡遊來遊去,水庫旁是農田,有幾位大人正在裡麵勞作,看到墨澤在水庫裡遊泳,把他喊了上來,有些生氣地大聲訓訴了他幾句。 墨澤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反駁,隻是低著頭,待大人離開後,墨澤笑著對我說: “想遊泳嗎?” 我當然想,隻是我穿著裙子,不方便遊泳,而且剛剛的大人過來,不是讓我們不要在這裡遊泳嗎? 墨澤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們隻是擔心我們沒有大人陪著會溺水,等明天你換一身衣服,我跟爺爺說一聲。他乾農活很累,會出很多汗,所以每次乾完活後會去下遊的橋下麵遊泳,我們去那裡跟他一起遊泳就好了。” 我明白了,那為什麼現在墨澤要在這裡遊泳呢,現在正是傍晚,勞累一天的大人們馬上就會回家,老爺爺也會去橋下遊泳,在那裡遊泳不是更好嗎? 墨澤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說: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隻是想來這裡遊泳試試,從來沒在這裡遊過。” 墨澤的這幅神情很熟悉,我似乎在哪見過,回到家時,我看到門口旁的椅子,突然想起來了: 在我詢問那些語氣奇怪的男生在說什麼時,他也是用這幅神情回答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座橋下離村子近,是孩子們暑日的避暑地,常常有一堆孩子在那裡遊泳,尤其是男生。 開學的日子到了,暑假墨澤帶我來過一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即使如此,我對這段新的上學路程仍充滿陌生。 墨澤讓我不要在學校裡找他,我很害怕,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早已經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噩夢也已經很久沒再做過了,為什麼他要對我說這些話?是討厭我了嗎? 他沉默了會,他說他很喜歡我,他說他不能告訴我答案。 我很難受。 我在學校與同學們相處地很好,她們都很熱情,也從她們嘴裡打聽到了墨澤的消息,比如他沒有朋友,總是聽不清別人說話,有人排擠他…… 我突然就明白了墨澤那幅神情的深意了。 我想多點時間跟墨澤在一起,讓他明白他還有我當他的朋友。 我想去找他,但他一直在教室裡,放學也總是很遲很遲才回,我想等他,但同學總是拉著我讓我快走,隻有偶爾幾次等到墨澤。 第一次等到他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看著他。 他看到我似乎有些高興,摸了摸我的頭,但沒說什麼。 直到快到家了,他才對我說: “以後不用等我,多陪同學玩玩。” 我搖頭說不,嘟起嘴不滿地看著他。 墨澤無奈地嘆口氣,又摸了摸我的頭: “隨你吧。” 我常常會覺得墨澤像個大人,好像沒什麼事情能讓他的情緒有大的起伏。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雖然周一到周五上學期間兩人很少交流,但周末時,無論同學怎麼央求,我都會用一天的時間陪在墨澤旁邊。 我已經習慣了墨澤出現在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