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吳宇演的那一出買房鬧劇已完，看到吳宇虧錢的情緒早已平復甚至反轉，回想起賣樓小夥口中的“孨”族，項兄弟就有了對新生活的新向往—— 　　如今呢，房子已買，隻等著兩年後收房升值穩賺不賠；娘子呢，當然是高中時代的項嫂，從當初的“新”娘都快變成如今的“老”娘了，接下來該想想車子的心事了—— 　　畢竟，像自己這種在社會有頭有臉、在公司業績卓著、在家中地位顯赫的男人，沒有車如同在下雨天沒有德芙，恐怕稱不上別人眼裡和嘴裡的成功人士的，以後吹牛也是要缺乏深厚資本。 　　買車不算大事嘛，錢更加不是問題——大不了再開口找姐姐借吧，她跟姐夫是在海南開那麼大廠，至親骨肉，難道還舍不得這點小錢？退一步說，要是他們舍不得，大不了找銀行貸點款慢慢還就是了，最近車貸利息不是才降了嘛。 　　這買車的款子能想辦法，可是這開車的本子……不打緊，這難不倒英明神武、逢兇化吉、心胸坦蕩、無往不利的項某人。 　　在半年實習期未拿足額工資的情況下（後來轉正後，公司將差額補齊），項兄弟經得住嫂夫人的恐嚇威脅，卻經不住別人的廣而告之，居然就輕易地相信開車如同騎車一樣簡單，便毅然決然地報考駕校誓拿駕照，室友們想拉都拉不住。 　　那駕校應天時而生，又占盡地利，就近寄生在北顧山莊，與之情同父子。既然是父子，當然要跟老子姓，於是取名“北顧駕校”。剛報完名，大項在駕校客服兼後勤兼教練人員的妖言惑眾之下，從此身心為之一變為南北朝時期的宋武帝劉裕，一副氣吞萬裡如虎的派頭，再學侵華時期揚言要三個月滅我中華的小日本，叫囂著三個月內拿到駕照。 　　吹牛吹到漸入佳境，得意頭上不免對未來圖景作了一番美好規劃：先借錢買車，再利用業餘時間開“黑的”，把前期投資的報名費和車錢賺回來，之後，再以車養房。室友隻當大項說大話，但馬屁得照拍，紛紛對項兄弟這以戰養戰的策略大加贊賞。 　　大項的大款大姐倒算大方，想一想房子和娘子是剛需，礙於麵子隻好忍痛割愛出一筆款子，可一聽還要車子，先是沉吟不語，心裡一琢磨隨口就說：“車子的錢先不慌，也讓我緩一緩。呃……呃……這樣：等你把本子考下來，這錢還不是岔滴？” 　　很明顯，知弟莫如姐。當姐姐的，固然知道她兄弟混社會的本領一流，可對他混學校的水平並不估計過高，覺得沒個三年五載，大項難以在駕校畢業，所以與當初吳宇買房時的吳父不謀而合，使出了緩兵之計。 　　起初，室友們見大項氣勢逼人，再不有所表示，這廝怕會仗勢欺人，連忙起哄附和。大家都以為他這次果真是要認真起來，也許不久之後就能有免費車子坐，所以免不了又交口稱贊幾句。 　　項兄弟將熟人的馬屁照單全收，虛張聲勢的虛榮心得到滿足，覺得領駕照比領結婚證難不了多少，今天報名也許明天就能拿本，當真以為那個小本本唾手可得，甚至不用朝手上吐口水就可得。 　　既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手，那就沒理由緊張，不僅戰略上藐視，還從戰術上輕視，好比容易追的女人，不會珍惜和重視，而女人們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要欲擒故縱扭捏矜持。 　　結果，第二天下夜班，大項仍舊心安理得地追劇到隔天早晨，隨後泰然高臥，連中午飯都沒起來吃。室友瞧這廝睡得這麼胸有成竹、忘食而不廢寢，所以也識趣得很，並不去打擾他。 　　項兄弟這麼一覺醒來，卻已到下午，恍惚之間，他錯把夕陽當朝陽。剛想再躺下，猛然記起今天約了教練要練車的。匆匆洗漱，好在出宿舍樓不遠就是駕校訓練場。 　　教練瞪他一眼，埋怨他遲到，連電話也不接，差點要過來敲房門的。大項自知理虧，滿臉賠笑，解釋說昨天上夜班太辛苦，今天睡過頭。 　　項兄弟這人呢，向來以善於理財著稱，信奉“花最小的錢辦最大的事”，報的當然是普班，而普班的意思是，五個或六人普通人——不是有那麼一個“人五人六”的成語嘛，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共用一臺最普通的雪鐵龍小轎車，運氣好的話，自己一個小時是能夠輪上一次的。 　　本次駕考活動主辦方的想法同大項如出一轍：花最小的錢租最小的地以及用最舊的車拿最新的證。主辦方這種拿“破”車彰顯“魄”力的搞法，明顯是要學習力學之父阿基米德，隻拿一根杠桿就要撬起地球。 　　有人嫌練車的場地太過寒酸緊湊，教練當然要食君之祿地向著東家說話：“光是場地大有個屁用，總不是考那幾樣？場地小才好呢，這樣能逼得你們上課不打野，要不然一下就壓線了。平時練車問題不大，可要是在考場上，一壓線準掛！是不是？” 　　學員們立刻就會被這位車技高超、又熟讀史書、還深明大義的教練駁得啞口無言，於是沒人再敢口出怨言了。 　　不久，又有人對學習工具發表意見，說車子破舊又落後。教練對此不屑一顧，變身軍事專家，侃侃而談：“美國打阿富汗和伊拉克，沙特聯軍打也門，武器都夠先進吧，可他們占到便宜了嗎？別看對方手上隻有AK和RPG，照樣能打勝仗！” 　　頓一頓，一看又把挑事的唬住，便把車身一拍，接著隆重介紹：“你們可別看它破，就我這輛車，行駛裡程50萬公裡，那可是幫助了5000人通過考試呢。”看教練這麼自信溢於言表，眾人不由得對這輛功勛卓著的車另眼相看，哪裡還敢有什麼異議？ 　　大項平時說話也是這麼吹牛的，可聽到如此觸目驚心的數字，起初也被鎮住了。轉念一想，就這輛車，要說是開出租拉了5000乘客倒是有可能，再偷偷拿手機上自帶的計算器一算，覺得匪夷所思—— 　　如果按教練的說法，平均一個人得跑滿100公裡才能在駕校畢業的，可按照這掛手動一檔的最低時速，加上這屁大點場地，再考慮每小時人均用車頻率，每100公裡費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 　　看來，完成這項偉大壯舉，要麼以時間換空間集小勝為大勝，要麼在模擬科三路考時，教練能像北宋朝太祖太宗那樣皇恩浩蕩，給讀書人大開恩科，不心疼油錢又甘冒隨時撞車的風險，讓學員信馬由韁地在馬路上肆意馳騁。 　　項兄弟的推測已經接近真相了。那輛久經沙場的車，的確與拿到駕照的5000人有些淵源：它老人家原本就是輛出租車，是一年跑出近10萬公裡的那種。前些年拉客拉了大幾萬人，哪怕隻有萬把人去考駕照，按照駕校廣告裡頭說的80%的通過率—— 　　廣告多半吹牛不能夠盡信，通過率隻能按50%計算——即便如此，保守估計至少有5000人已經拿本上路了，可見教練的話算不得完全是在吹牛。 　　那輛車服務幾年後功德圓滿，光榮退役，經過一番改裝，復員當了教練車，以前拉客現在教學，職責有些變化，但始終沒有離開過深愛的馬路，好比被返聘的退休人員離不開深愛的工作崗位。 　　既然教練如此專業，備考工具還這般資深，學員們沒有理由不發憤圖強的。對於這份僅存的、寶貴且暫時的共有財產，大家都奉若神明，用起來小心翼翼，生怕出岔子。無奈時不我待，連人生都如白駒過隙，何況緊湊的練車時間呢？ 　　往往屁股還沒坐熱就該換人了——因為調整座椅高度、係安全帶和檢查各類儀表也算時間的——個別天資極駑鈍的“駕友”可能連火都沒點著，就因為超時被遣散驅逐出境了。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天知道大家能不能如期通過考試。 　　據過來人講“駕考能不能過，其實很大程度取決於教練”，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是講述人從自己吃過的虧或是見過別人吃過的虧中總結出來的真理。遞上一根本地頂級名煙後，過來人對這善解人意的舉動善意地點點頭，接著深入講解：“一定要跟教練搞好關係啊，兄弟們。一來教練態度會變好，說話會客氣得多；二來他教學的耐心也會多。這樣，你們學起來是不是更順心，把握是不是更大？” 　　圍觀聽眾連忙點頭稱是，想要聽下文，過來人停下來，不慌不忙地抽幾口煙。有人會意，馬上來為其續煙，過來人司馬炎退卻禪讓似地假意推辭幾下，便接過來夾在左耳上，意味深長地接著續道：“這三來嘛，要是你們考了幾次都過不了，或者說完全沒把握，那就去求教練，他們的路子多著呢。” 　　有了這些話做鋪墊，經典名句的後半句“順天命”便昭然若揭了。於是，共有財產的管理人員——教練，順應民意地成為“天命”的代言人了。這就好比我國古代帝王受命於天，自稱天子，又仿佛基督教說耶穌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表，或是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們認定穆罕默德是真主的唯一使者。 　　有鑒於此，學員們都一窩蜂地貼上去巴結，用實際行動來履行經典名句的前半句“盡人事”：有給教練買水的，也有為教練買飯的，什麼遞煙送酒花樣百出，這樣以吃喝抽相贈並不算稀奇，那些能夠以身相許的學員才是真肯下血本，足可見她們的求學心切與求知若渴。 　　既然學員們的學習熱情是如此高漲，“教練”們的處境便好比黃袍加身的趙匡胤，哪裡還好意思再客氣，也就借坡下驢順理成章地變成“教主”了。 　　學員教眾這樣慣著慣著，時間一長，教練們也就被慣得習慣被慣著了。吳宇聽大項講這些駕校內幕，憤青本性發作，剛要開口大罵，項兄弟老謀深算地止住，示意他聽自己再說下去，吳宇隻好極力忍住往下聽：和大項同期的一位不信邪的學員，鄙視這種競比成“瘋”的做法，口口聲聲義正詞嚴地宣稱“老子就不去巴結他，老子就要靠真本事過，你們等著瞧好了！” 　　教練明示暗示好幾回，這位仁兄卻熟視無睹加無動於衷，別人巴結時，他冷眼旁觀地犟著。教主等了許久，不見他開竅更觀不到後效，難免是要生氣的。對於這麼一個異端頑疾，雖然沒法清除根治，但要借機找找茬，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所以，隻要異教徒一出錯，就會享受到教主免費提供的“獨家獅吼開竅法”，或是今兒長、明兒短地變著法子附贈難堪出醜的機會。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教主練”或“教練主”或“主教練”如此“言傳身教”的感召和日復一日持續“關懷”之下，異教徒終於洗心革麵，痛改前非。不日，便斥巨資托國外朋友寄來兩瓶洋酒奉上，教練一看酒的英文名稱這樣難記，再看包裝是那樣高檔精美，心裡就覺得：不用說，這肯定是好東西，不禁喜上眉梢地笑納，覺得往日的辛苦沒有白費，孺子果然可教。 　　身為教練，翻臉當然要比翻書快，態度當即大為轉變，那位仁兄托洋酒的福，得教練傾心教導，因此進步神速。此風一開，同學之人更加不甘落後，就連境況普通的也紛紛慷慨起來，可見，榜樣的力量不僅無窮“盡”，還能無“窮人”。 　　坐看學員們鶴蚌相爭，教練坐收漁翁之利，心情格外舒暢。教眾如此爭寵，其實是有先例可循的。在西晉時，嬪妃們投羊所好，插竹葉灑鹽水，吸引晉武帝的羊車停留，以此得到寵幸。可見，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項兄弟向來窮大方真膽小，加上前車之鑒，不得不合同隨俗，難免出手闊綽地隨了大溜。兩月之後，大項居然有驚無險地通過科目一和科目二考試。 　　室友大驚失色的理由是這樣的：科目一的交規，背書刷題就行，而科目二可是出了名的難考——有死在座椅和後視鏡上的，也有人死在方向盤上的，更多的人把前麵的努力都葬送在腳下的離合器上，如今，資質如此平庸的大項能夠一把過，這簡直，用老於的話來說，是“簡直可以肯定，絕對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 　　輕下兩城後不免誌得意滿，大項這廝的信心猶如看見好菜時的飯量，陡然大增，覺得連中三元並非難事，自以為駕照雖然沒到手，但開車上路已無大礙矣。 　　誰料項兄弟太過自負，被勝利沖昏頭腦，無備有患地折戟於科目三，現身說法地印證了驕兵必敗的道理。 　　敗報傳來，舉室釋然，遂覺得駕考仍然是公平公正的，更何況，哪有祖墳青煙長盛不衰的道理？在事後的親朋故交的采訪中，大項並不說自己手藝或腳藝不精，反倒深怪那輛該死的渣土車，恨它忒不懂事、難解風情，突然出現在前方二百米處嚇人，害得他要手忙腳亂，把個手動擋給弄熄了火。罵完還不解恨，揚言要向有關部門舉報渣土車超載。 　　無奈，駕考如同生活，雖不如意，還得繼續。又花了幾頓請教練指點一二的飯錢，奉上幾包打通關節的好煙，兩周之後大項重考。不料，本來已被教主催眠到天下無敵的心理卻突發緊張，緊張之餘，他泊車時霸氣地將車停在道路左側，恨得那位內應陪考員無語凝噎，迎麵而來的車輛也紛紛罵著娘避讓。 　　一月之後，項兄弟卷土重來，瞧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足見主教練在心理建設方麵下了巨大功夫。這次倒是停在右邊馬路牙子旁，可惜，繼上次人禍之後又繼以天災——關鍵時刻居然打不著火，找書苑 ｗｗｗ．zhaoshuyuａn.com 急得項兄弟無計可施、汗都出盡，好不容易打著了吧，一激動離合抬太快，再次熄火。 　　可恨微軟無能、蓋茨愚鈍，沒將機器發展到通人性的程度，否則，在電腦通情達理綜合評分之下，是完全有可能放他及格的。 　　經過這麼幾次無巧不成書的折騰，弄得信佛的大項整日疑神疑鬼，想自己是不是犯了哪路神仙，看來，這駕考之事非人力可為啊，心裡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但轉念一想，又不甘心，都到了這一步，放棄豈不是太可惜了——畢竟交了那麼多補考費，賠了許多張休假票，孝敬了好些飯菜和煙酒。 　　教練安慰他千萬別灰心，說你這也不算什麼，曾經有人考駕照都考出感情了哩，把科目三考“家”的都有——那位老兄流連忘返、鐘情於此，連考五次都舍不得過呢。一聽到這“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更有強中手”鼓舞人心的話，大項從心理上前進了一大步，立刻變得心平氣和、身心舒泰。 　　後來，大項在一次例行宴上塞給教練兩包“軟中華”，教練投桃報李地使出殺手鐧來“還席”——傾囊指點他再解囊六百元人民幣，訂購了駕校內部的“包過套餐”。在上次那位內應陪考員神鬼不覺的幫助下——比如踩腳把剎車，咳幾聲提醒嗽，或是用筆敲幾下提醒車窗作為暗號，大項終於好事多磨地如願以償…… 　　可是，對於在中華人民共和國960多萬平方公裡的遼闊國土上馳騁的車友們來說，這也許並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因為從此以後，也許又多出了一名像007那樣持證上崗的馬路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