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繁華諸如煙塵散去,黃沙之下是曾經輝煌的故土。” 我所能記得的,已經不多了。 時間施加給我的磨損過於嚴重,我是僥幸逃離牢獄的幸者,但抓捕者馬上將要把我帶回我該回的地方了。 雅拿帕烏人身負罪孽,層層罪孽纏身的我們即是是在死後也難得幾分清凈。 我們殺死了我們的神明。 戰爭摧毀了我們的世界,此後我們的世界就隻能存在於我們的記憶。 雅拿帕烏人深信死後隻有靈魂如羽毛般輕巧才能升入幸福的天國,而背負罪行的靈魂將永遠墮入地獄。 但幸福的天國早已墮落無光。 第一次,我們感受到我們的信仰如此可笑。我們渴望的地方,原來是如此昏暗。 教廷與帝君少有地達成了一致,我們將踏平虛妄的國度,釋放舊日的光耀。 這場戰爭我們的兄弟姐妹死傷殆盡,但我們的鮮血沒有白留,神明為傲慢與昏庸付出了代價,墮落的神明盡數隕落。 直到最後我們才發現,原來不存在所謂光潔輝煌的天國,這個世界,原來一直就昏暗無光。 神明,本就墮落著。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但我們卻贊頌著他們,將他們視為希望。 然而已經沒有用了,真相即使已經被世人知曉又如何呢?畢竟,“世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我們探索著神明留下的遺產,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將會前往何處。 我們的靈魂將由異界的神明審判,身負罪孽沉重到難以站起的我們將在命魂之海永遠被邪惡的黑獸撕咬,日復一日,沒有盡頭。 我們想要知道更多知識,幸存的戰勝者如喪家犬般瘋狂地在群書之間翻找出路。 但是我們已經找不到答案了,沒有答案。 審判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們長久地合上眼睛的那一刻,陌生的神明將會將我們抽出傷痕累累的身軀,拖往地獄。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越來越多人永遠地合上了眼睛,哪怕神明已經死去,但他們留下的條條框框我們是無法擊碎的。隻要我們會死亡,我們就無法逃避。 “我不想死。” 他們哭了。 誰想死呢? 但也許我們早已死了,現在,不過是本能驅使著我們還留在這個殘破不堪的世界。 當我們知道我們的信仰如此可笑不堪,我們可笑得像孩童們的童話一般的信仰被撕碎得徹徹底底時,我們也許就已經死了。 我們的心已經死了。我們祖祖輩輩所贊美的神明,原來如此不堪。我們視若生命的信仰,不過是玩物。 我背負著最深的罪孽,有三名神明死在我手上,也因此背負著孤獨與煎熬,熬到最後的最後。 “遺忘我……” 曾有無數失去夢的戰士對我說出這句話,然後前往未知的地方接受未知神祇的審判。 而最終,輪到我對僅剩的幾位戰士說出這句話了。 他們哭得很難受,人越來越少,這種恐怖與孤獨的氛圍也就越來越重。誰也不想最後一個離去,最後離去者代表著要在這個僅有他一人的世界接受孤獨的懲罰,這種折磨足以折磨瘋掉任何一個戰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是幸運一些的。 然後我就被帶到了這個無光的世界,血腥味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氣味,哀嚎是這裡隨處可聞的聲音,猩紅與黑暗是這裡不變的主色。 “流放命魂之海,惡地。” 鬼使用不知名的術壓製著我,然後將我流放進這無光的深淵。命魂之海的惡地,真正的煉獄。我被解除了束縛我的術,隻是讓神明們看笑話:看這個曾經弒神的家夥現在和那群惡物打得多起勁。 不分日夜地,我在惡地戰鬥,無休止地戰鬥,戰鬥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惡物是殺不盡的,而我也是死不掉的,就算神明他們把我捆起來給惡物們大快朵頤,不到半個時辰我又會重生在惡地。 這樣的日子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遇到了很多人,他們大多已經瘋了,或是在半瘋的情況下,他們祈求著我給予他們解脫,我不清楚我什麼時候也會變成這樣。 但是,在這無光的深淵,我終於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我遇見了故人。 雅拿帕烏人的氣息我是不會認錯的,哪怕是在這深淵之下,哪怕血液長久地彌漫在我的鼻腔。 “不錯,我是胡狼。” 人神帝君手下的四庭聖軍,為帝君而磨滅人性,以鮮血來書寫大義。 四庭聖軍間又有職責之分,胡狼庭的軍隊以嗜血著稱。 他自稱胡狼,那應該不會有假。能在這種地方還沒被折磨瘋掉,甚至還能以屠殺為樂的,確實也隻有胡狼了。 他的真名已經無從考究,無數人的鮮血沖刷淡了自我,他便是胡狼,教廷間最勇猛的戰士,人形的兵器。 “你也沒被折磨瘋掉呢,下來多久了?” 他倒是說的很輕巧,殺戮對他來說不過家常便飯,無論在上麵還是下麵。 “不知道多久了。” “這樣嗎。”他展示著他的傑作:一堆骨頭搭建起的塔。 “我在下來的不久後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獵殺一定數額的惡物,剝皮取骨造塔,一座塔差不多要花費個一周,現在差不多已經建了近千的骨塔了吧,所以我下來差不多二十年了。” 他就這樣無休止地獵殺著,以此最為消遣。 我們坐在他用骨頭堆疊的骨塔上,靜靜地凝視黑暗。偶爾是會有哀嚎和惡物的咆哮,但這些已經不過是如沙丘之風般不變的配樂一般的存在罷了。 “你想離開這裡嗎?” 良久,他開口。 想啊,很想啊。 我做夢都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可沒有胡狼這樣變態的心理,或者說,我還沒有到這樣對生命已經玩膩了的境界。 “果然呢,你也想離開。”胡狼笑了:“想離開是正確的。” 胡狼說,他不止一次遇到放逐在惡地的強者,但他認得出來的,且沒有瘋掉的,寥寥無幾。 胡狼每次都問他們,想離開嗎。 “他們都說想,但,沒有人有那個運氣出去。” 每一個將要出逃的人,都在最後一刻被監管人捕回。 我並不害怕,因為橫豎都得瘋掉,倒不如賭一把。 “既然如此,那行吧。”胡狼要我做出承諾:“如果你成功走出去了,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一個人。” “誰?” “寂月之刃,聽說過吧。” 月王庭的帶領者,誰都有所耳聞。 “我不清楚她是否被剝奪了靈魂,她出逃了,但結果如何無人知曉。如果她還清醒著的話,告訴她,大夢將至。” “大夢將至?” “正是。” 我答應了胡狼。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呢?” “我舍不得這裡吧。”胡狼笑了。 骨塔在他揮手瞬間分崩離析。 遠處不時傳來崩塌的聲音。 “那麼,再見咯,祝你成功。” 我遠離了惡地。 很幸運,我在走狗察覺到之前搶到了引路人的名額。這是胡狼教我的,用這個方法出去,再找機會突破宿主的靈魂壓製,歸於自由。 監管者對我來說不過脆弱的血肉之軀,輕易捏爆他們的頭不過舉手之勞。我保護那孩子回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現世。 但是追兵不願意放過我們。 “我們必須將你帶回。” 孩子回到了現世,我作為他的附庸。 父親激動地抱著孩子,但監管人附上了父親。 雖然不忍心,但為了孩子,也為了我,我殺死了那個父親。 這個世界我依舊可以隨心所欲地驅使我的力量,那位父親很強,但我還是成功地挑斷了他的筋骨,拷問寄宿在他體內的那個監管人追兵的消息。 什麼也盤問不出來,監管人選擇了死亡。 很可惜,本來那父親的傷勢我可以輕鬆地治愈,但那地下的走狗選擇了讓那父親的靈魂附庸殺死了他自己。 那父親的身體殘破不堪,就好像是被折磨至死了一般。 越來越多的監管人通過剛剛裂開的通道追來了,在我關掉裂縫之前,他們已經附上了這些無辜者。 “抱歉。” 沒有人幸存。 說到底我還是附庸,暫時還沒有違逆主靈魂的力量,在乾掉了所有被附身的可憐人之後,那孩子搶奪了控製權。 所幸,不是在我殺戮之時搶回的。 “那就休息吧。” 我如此想的。這樣也好。 再次醒來已經是在對峙著一眾擁有附庸靈魂的家夥,他們看來是在這個世界力量頂點的人。 一個老頭的靈魂附庸試圖割斷我與那個孩子的聯係,這驚醒了我,我隻得再度出手。 扭斷那個從屬靈魂的鐮刀,解除那個從屬靈魂的武裝,接下來就得解除那個白衣的從屬靈魂的行動能力了。 我不想殺掉這些人,畢竟我沒有殺掉他們的理由,而我才剛剛殺掉了他們的人。 “請放我離開。” 那女人拒絕了。 我感知到了外麵還有很多人,但我要想離開,必須在他們還沒進來的時候就離開。 不然,哪怕是我,也許也得死在這裡,再被抓回去。 通過釋放力量,我成功逃了出去,很幸運,不就就爆發了戰爭,趁著這段空隙,我帶著那孩子逃離到了很遠的地方。 然後就到了現在。 我的力量在逐漸衰弱,這是必然的。無可抑製,無可逆轉,無可延緩。 這是命魂之海的術,沒有人可以在未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長久地逃離,徹底地消失便是她的懲罰。 “我有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我記得我來自一個充滿黃沙的國度,那個地方的人民曾經信仰偉大的神明,最後也擊敗了虛偽的家夥。” 我陪伴著小家夥,也給他講我曾經的故事。 能記得的部分已經不多了,戰友們的名字,每一次的戰役…… 我嘗試過寫下文字來記錄下一切,趁我的記憶還沒有徹底消散的時候。但是我放棄了,沒有用,寫的速度還沒我忘得快。 倒是小家夥還能記得一些一開始我給他講的故事。 “這樣嗎?” 我對自己曾經乾過的事甚至還有幾分驚訝,我已經忘掉了很多事,現在聽小家夥講起,就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我知道我離消失的時刻不遠了。 “為什麼之後要我一個人走啊?” “因為我不就就要離開了。” “誒?為什麼?” 我也解釋不清楚,但我希望在消失之前,找到值得將這個孩子托付給他的人,然後再去將“大夢將至”的消息傳達給寂月之刃。 “我尋找您很久了,北境之都的馭靈人。” 就好像在惡地遇見胡狼一般,我又一次遇到了希望。 黑袍的麵具男子,在不久之後找到了我。 自稱褪色的家夥,我甚至無法打敗他。 他把我擊敗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然,也有我已經失去了很多力量的因素,但他無可否認,是個很強的家夥。 他想要建立絕對的秩序,以絕對的力量。他說他需要我的幫助。 “為什麼你覺得我幫得到你?” “雪都的銀魂,不死的怨靈,在北境之都至今還令人聞風喪膽的傳說人物,我需要的人怎麼會不是您呢。” 我笑了,我早已不是傳說中所謂“不死的怨靈”了,我也要迎來真正的長睡了。 “這樣嗎。” 褪色竟然沒有感到驚訝。 “我願意照顧這個孩子,並且帶著他,成為我們當中頂天立地的戰士。” 他說的很認真。 “真的?” 我也沒時間去辨認真假了。 “以神明為證。” “得了吧,我不信神。”我將手放在他的手上--當然,是以奧列格的手。 “我答應你,將會把這個孩子培養成我們當中極強極強的戰士,並且我會繼承您的任務,尋找寂月之刃。” 時間留給我的不多了。 “我相信你。” 我的魂識僅剩零星,我將沉睡在奧列格的靈魂當中,直到迎接最後的終章。 世界,將徹底遺忘我。 我將剩下的所有力量留給了奧列格,從今往後,他就是我,他就是安可。 絕對永恒,他將作為絕對永恒,繼續我的故事。 …… 至此,安可的生命結束了。 但名為安可的故事遠遠還未結束。 晚安。 安可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