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神拒垂憐之遺民(1 / 1)

伴龍而行 沉璿豉 5955 字 2024-03-17

風吹過沙礫,層層波浪翻滾,金沙流淌,同海浪一般。   沙海浩瀚無邊,旅人邁過無數沙丘,踏過無數沙地。他希望再找到一點屬於上個時代的東西,什麼都好,但是沒有辦法,無法找到,除非那個孩子到來,不然,這片沙海永遠死寂,不語的沙漠永遠不會對他摘下麵紗。   細細的沙礫打在臉上,開始變得疼痛。   沙漠的細風在不覺間變大,並且以很快的速度急劇加速,風沙揚起,細細的沙粒夾雜於風中,令驟然而起的狂風如刀刃一般鋒利。   旅人熟練地將蓋住頭臉的白布扯往更上方,直到僅有兩個眼睛露出。他翻過沙丘,在沙丘之後靜靜等待,等待風暴的肆虐結束。   並非每一次狂風之後都會帶來那個女孩,沙漠幾天就會掀起一次風暴。盡管這樣,他還是希望著,在風暴之後,那個能揭露世界麵紗的孩子來到他的身邊,告訴他他所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切……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在黃沙與兜帽遮蔽雙目令他無法看清一切時,身旁傳來被倚靠的感覺。   “是你嗎”   “是我哦。”   黃沙飛揚之間傳來少女輕柔的聲音,在狂風卷襲散話語之前,旅人得到了他所期待的回答。   風沙很快就會止歇,少女的降臨為這個世界帶來變化,黃沙揭開時間與空間的帷幕,將世界的過去展現,再現這個曾經輝煌的世界。   高天之城斐曼斯   黃沙帶來舊日文明的瑰麗殘影,風暴將時間洪流沖散,將一股小流引進這方時空。   怒號的風暴退散,宏偉之城顯現。   “高天之城,聆神之息。”旅人喃喃,駐足凝視高聳的城墻,還有大開的城門。   雅拿帕烏人的第一座神廟,雅拿帕烏人的第一聲祈願,雅拿帕烏人的第一個信仰……它們匯聚於此,同時匯聚於此的,還有信仰的崩潰。   神鷹塑像在千年風沙磨損之下褪掉原色,寶珠之眼因歲月而昏黃;百尺高城曾駐守帝國虔誠而無畏的神鷹侍衛,而如今無人再能為斐裡斯而展翅;神像同信仰一同崩塌,風沙吹拂萬年沒能抵得上人的一朝功業,傲慢之神明終食千年風沙之塵……   “別在意這些石像,如果覺得看著很難受的話,就閉著眼睛吧,我牽著你走。”   旅人牽起少女纖細的手,領著她通過崩壞之道。   諸神之石像最終構成這崩壞之道,十餘米之高的首級同殘軀被堆放在一起,仿佛屠場一般,肢解著神明。   “人為刀俎,人非魚肉。”   令人目眩的崩壞之道千米,被肢解之眾神的慘狀千百年後依舊瘮人,巨大而被風沙洗去麵目的臉依舊令人不適,直麵如此龐大之人像,眩暈作嘔之感迎麵而來。   “人生萬物以供神,神無一物以庇人,神以我魚肉,吾輩當為刀俎!”   最後的一位神明的首級上刻下雅拿帕烏的文字,神明麵容經風而蝕,但這段文字卻在石上未被磨損。   “睜開眼吧,走完了。”   少女向後望了一眼,千米長道密密麻麻堆放神明殘軀,壓抑而可怖。   “這裡曾是神明與人最始的契約,人類建造神宮,神明建造城邦,神以真心幫助人類,人以真心信仰眾神,那是一個很美好的時代。”漫步在古老而滄桑的馬道,旅人為少女講述在風沙之間灌入的記憶。   斐曼斯,至高之城,高天之城。斐曼斯來自於雅拿帕烏最初部族的一個單詞,原意為神的慈愛,高天的饋禮。   那是神與人共榮的時代,人與神明在此立契,互為庇佑,山盟海誓,萬年不移。   這個世界一度在崩潰之中,如今的殘破已是二度的破敗,最原初的災難來自域外,另一個世界神明的作亂。   神明麵臨神權的崩潰,無奈之下,神明選擇與人契約。   萬千世界萬千神明,這個世界的神明不過初誕,他們並不懂得域外是如何黑暗的地方,更不懂得這群神明來自何方,隻知道這群神明很強,並且將取代他們。   “吾為汝建起宏偉之城,吾為汝建起萬世庇佑,吾為汝締造萬代之國。”神明如是說:“而汝之契約,則為吾等供給信仰,建起神宮,矗立神社,香火不斷,祈禱不絕。”   王接受了神的契約,人與神最早的契約於此締結。   神以人的信仰而獲取力量,在不絕的香火與禱告中,高天的戰爭落下帷幕。   雅拿帕烏的神明戰勝了域外的神明,雖有隕落,但神權長存。   神明履行契約,一座座城邦拔地而起,一個個災難接著平息。人與神明為打造一個永世的樂土而為之拚盡全力,他們堅信契約將超越一切的束縛,時間無法度量契約的長度,神與人應當永遠為一體,為永世之樂土而奉獻。   人民信仰神的偉大,神也回報人的虔誠。   永世之樂土,仿佛不隻是幻夢。   “這不應該是很美好的世界嗎?神與人同心,為一個偉大的時代而攜手。”   “本該如此,但卻沒能如此。”旅人繼續前進:“按照記憶的指引,神殿會告訴你答案的,這個世界神與人關係的破裂,乃至後來的滅神戰爭。”   兩個背影在枯黃的死城間搖曳,陪伴著彼此,與破敗追問名為“永世樂土”的長夢最後迎來的終結。   神都神廟   最古老的神廟起源於人蓋起的一磚一瓦,堅定的信仰搭建起神廟的骨,契約的虔誠鑄神廟的肉。王命名為神都神廟,世界上第一點神光燭火在神都神廟間燃起,而第一點熄滅的神光燭火也在神廟間熄滅。   凝聚著萬年最神奧之工藝的神廟毀之一炬,萬年來無數神與人的工匠傾心的巨作在憤怒同憎恨間粉碎,殘垣斷壁訴說千萬年前的盛世,那是永恒樂土的縮影,是不可及的幻夢。   “很美麗吧,神都神廟,無數匠人締造萬代的神廟,直到叛亂前一天,這裡仍有工匠在工作……哪怕已經是廢墟,但還是美得令人難以置信。”   “確實很美,但這些是……”   少女指向無數石像,這些人形的石像遍布各處,以驚恐的姿態在逃離著神廟。   時間似乎定格在這一刻,靜穆而詭異。   “那些是人,雅拿帕烏信徒,最早因石化癥而死亡的人。”   “是……活生生的……活生生被石化的人?!”   旅人點頭以肯定剛剛所說:“世界還給我記憶讓我得以回想起這一切,我曾親眼見證神廟的災難,見證怪病蔓延,見證無數人在剎那被奪走生命。”   當災厄降下,無人得以幸免於難。   往往是尖叫還沒能離開喉嚨,石化的病癥已經將可憐的患者扼殺,定格他們的一切。   神廟定格了數千人的剎那,萬年古剎仿佛定格在絕望的黃昏下,和它的信徒一起,永遠不再流動。   石化癥來自於域外,那是曾經侵略這個世界的神明遺體中存在的力量。   和平已經許久,人與神的和平持續萬年,很多東西都在變,但契約與信念仍然恒久地流淌在歷史之間,似乎永不枯竭。   但盛世的枯竭也許就在片刻,僅僅需要一個人。   神王駕崩,新的神明成為了王,一個背契的王。   神明已經長大,新的神王不願意和舊的神王一般,執著於與人類一同建造永恒的樂土。他將目光放在了萬年以前的血戰,那幾乎顛覆神權的戰爭。   “新的神王並非如前輩那般賢明,他將目光放得過於長遠,以至於忘記了是誰一直在支撐著他的前進。”   神王的黨派上臺執政,他們將契約視得可有可無,但依舊要求著人民的信仰。也許人類已經逆來順受,並沒有反抗,默默接受神明態度的日益變化,直到最後契約變成單方麵的索取。也許在人類看來神明依舊庇護他們,但神明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神明,神庭也不再如當年一般純粹,萬年的信賴令人類選擇相信神明,他們不反抗。神庭依舊,保有偉大之名,隻不過諸神不再。   最終,神王終於觸碰到了域外,接觸到了那萬年以前隕落的諸神,同時打開了災厄的源頭。   石化癥隨著神明試圖獲取古神力量而傳播,直到傳染至人間。   神明並不受傷,但人類脆弱不堪,人類並沒有抵抗的耐力,石化的災厄自神都神廟中心同洪水般傾瀉,蔓延……   帝國的軍隊屠殺了整座城池的兩百多萬人,沒有一個幸存者。   無法想象帝國的軍人如何忍心將利刃對準同胞,但他們不得不如此,因為毫無疑問,石化癥已經沾染,他們不可能存活,他們很快會石化,成為新的傳染源。   斐曼斯百萬人三日間盡數死亡,或死於帝國兵刃,或死於石化之癥。禦醫部同神鷹侍衛死傷過千,同葬於死城斐曼斯。   神明不帶給人類庇佑,人類給予神明信仰;人類給予神明信仰,神明降災於人類!   怒火在人群之中點燃,當神庭的諸神沉浸於域外的力量被發現時,人類終於被激怒,引線被點燃,復仇的烈火高漲。   “吾等非魚肉!吾為刀俎!吾非魚肉!”   神明輕蔑人類的反抗,在他們看來,人類的反抗不過兒戲,愚昧而無知,卑微而可笑。   但是神忘記,神庭建立於人類的信仰之上,諸神為抵抗域外的入侵與人類聯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契約將人類的信仰與神明的力量聯係。   當人類不再信仰神明,神明變得再度弱小,直到回到萬年以前,那個弱小的神庭時代……   “最後神庭淪亡,人類的反抗將神明一同拽下深淵,傲慢者死於傲慢,食言者死於食言,背叛者死於背叛。”旅人撫摸著殘缺的石柱,和少女坐在神廟之前,看著落日換上星空,再看著晚星淡出破曉……   “你想起來了你自己是誰嗎?”   “雖然想起來了很多,但是很可惜,關於我,這個世界並沒有告訴我什麼。倒是你,也和我一樣嗎?”   “是啊,我也想不起來。我到底是誰呢?我為什麼會來這裡?我也不知道。”少女漸漸習慣死城的壓抑與淒涼,這些歷史的亡靈淡出歷史,但今天有見證者重拾這些回憶,讓他們免於大荒之間流浪。   少女拿起石頭,在無人的神廟角落中刻字,和旅人一起,留下些痕跡。   “沙曾來過這裡。”少女說:“我就叫沙好了,你嘛,叫石如何?”一邊說著,少女刻下這行字。   “並非不可。”旅人拿起石頭:“石也曾來此地。”   石頭落下的聲音。   少女離開了,和從前一樣,沒有任何征兆,突然地離開。   “還有最後一點沒寫完呢。”   少女的那行話還剩最後的幾個單詞,但是沒有時間補上。   “……此地。好,結束了。”   旅人補上最後幾個字,輕輕撫摸著,剛剛刻下的字跡。   “沙曾於此,石曾於此……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