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鶴端詳了一下這紙,倒了碗茶水潑在上麵。果然,紙上又顯出一行小字。
——“天地盟見”。
莫窮陰也要去天地盟?
莫非他現在拉攏自己,就是希望天地盟之時多一份依仗?
畢竟楚澤鶴如今也算天榜武榜第一,能討好他,自然多幾分話語權。
前世楚澤鶴對天地盟的印象實在太少,究竟誰去了、討論了什麽、討論結果都不清楚。加上現在楚執還在黑衣人手裏,實在有些焦慮。
現在去救楚執,也不知那些人會做出什麽事。若是因為他的沖動導致楚執受傷,他絕不會原諒自己。
感受到站在一旁的拿雲的視線,楚澤鶴看他一眼,把紙遞他,拿雲看過,神色一凝,跪地道:“屬下請戰。”
“你和黃雀交過手。”楚澤鶴收回紙,內力一吐將紙震碎了。
他話簡單,未竟之言也很明顯——上一次,拿雲讓黃雀跑了。
拿雲道:“屬下此次定當全力以赴。”
楚澤鶴冷冷看他一眼:“莫非你上次沒有全力以赴?”
拿雲麵色一白,“屬下不是……”
“好了。”楚澤鶴揮揮手,知道雖然拿雲不像烏骨和穆意那般講話周全,但其實他心裏還是倔強不肯認輸的。“去自然是要去的,三日後所有人出發雲城,你趁此機會把手頭之事處理一下。”
“是,主上。那虹勝焰……”
“下毒,鎖骨,刺穴。”楚澤鶴冷冷道,“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別讓他跑了。”
“屬下遵命。”
臨出發前,他又去看了一眼虹勝焰。
拿雲完美的執行了他的命令,將虹勝焰鎖得結結實實,粗針刺滿大穴,鐵鏈刺破皮肉勒住骨骼。
——鮮血淋漓。
楚澤鶴在牢房外負手而立,慢條斯理的問虹勝焰:“你可知,為何‘鎖骨’叫鎖骨?”
虹勝焰跪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他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因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笑。
地牢內全是血腥氣息。
楚澤鶴站在牢房門外,貼心的解釋:“奴隸、囚犯、戰俘,用鐵環刺穿他們鎖骨,就能牢牢製住他們,任人宰割。不若你說出十三年前的事情,本座給你個痛快。”
“噗噗……”虹勝焰笑了,聲音破碎又嘶啞。他問:“現在……誰黑誰白?”
楚澤鶴表情微變。
前世的虹勝焰,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那時他殺了楚執,那時自己已經喪失理智,那時虹勝焰比現在淒慘得多。
那時虹勝焰問了這個問題之後,還說了一句話。
他說,自己再也不會孤獨了。
懷塵的那枚簽子又一次不合時宜的出現在楚澤鶴腦海:避重蹈覆轍,可逢兇化吉。
楚澤鶴並不介意自己當壞人,隻是他不願意與虹勝焰同流合汙。
他還有楚執,還有牽掛。
對凡塵俗世有所牽掛的人,便更在乎名聲,更在乎自己在愛人眼中的看法。楚澤鶴沉下臉來,有一種被虹勝焰打敗的感覺。
虹勝焰逼得他又一次如此狠毒。
楚澤鶴看著眼前這個囚徒,明明殺不得,又恨極,想著想著,突然心生一計。
——他一直想要打敗對方。但其實前世今生相加,他如此了解虹勝焰,為何不能讓對方……為自己所用?
拿雲見楚澤鶴許久沒說話,喊了聲:“主上。”
心念電轉,楚澤鶴神色淡漠,揮手道:“懷塵不是說要為林掌門找出兇手嗎?這就是兇手,進了衙門大牢,讓懷塵自己看著吧。”
拿雲聽主上的意思,居然是要放人。
虹勝焰的確打不過懷塵,但是懷塵也算計不過虹勝焰啊。
若是讓虹勝焰跑了,豈不是非常危險?
“本座不怕威脅,也絕不允許你威脅本座的人。既然你不肯說出本座想聽的,那就將你繩之以法,讓官府判個公道。”楚澤鶴看虹勝焰一眼。
原本虹勝焰看他變了表情,還露出一個快意的笑。但聽到他這滿口“以法”、“公道”,不笑了。
取而代之的,他臉上,出現了一種明顯的震驚,和厭惡。
“官府?”虹勝焰不解,“居然要把我交給衙門那些地方?楚澤鶴,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你起碼有種自己動手,沒想到你居然做出這麽惡心的事情!”
聽他這樣說,拿雲先怒了:“你竟敢直呼主上名諱!”
虹勝焰也怒了:“你閉嘴!你算什麽東西,不過一條狗,也配和我說話!”
“你——”
楚澤鶴看虹勝焰猙獰著憤怒的樣子,突然心頭湧上一股熟悉感。
虹勝焰第一次情緒如此失控,將鎖鏈扯得鏗鏘作響,似乎毫不關心皮肉撕裂流出的鮮血,怒道:“你說話啊,楚澤鶴!江湖事江湖了,有種就親手來報複我,何必說什麽假惺惺的公道!難道你也幻想你這樣的人能高坐明臺,做個人人稱道的僞君子?”
在虹勝焰的怒吼中,楚澤鶴意外的平靜了下來。
他明白那種熟悉感是什麽了——是,母親死後那幾年,他也以逼瘋所有人為樂趣,看到有人和自己一樣痛苦就會詭異的開心起來。
隻是,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所有人對他都是恐懼與臣服。他才明白,原來別人不是不介意他的行為,隻是他們看得到大局,看得到他冥教教主的身份背後代表著什麽。
他逼瘋不了任何人,隻會傷害自己。
虹勝焰,隻是比他更加極端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方便了。
楚澤鶴鳳眸閉了閉,壓下嘴角的冷笑,麵無表情對虹勝焰說:“本座沒有時間陪你玩遊戲,虹勝焰。遊戲結束了,你輸了,僅此而已。”
他話音一落,虹勝焰仿佛被針刺了一般,不可置信,全身一抖。
是,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手下敗將,有什麽資格要求楚澤鶴正視呢?
楚澤鶴漠然說:“你以為自己聰明,其實你背後還有無數雙手在算計你。你以為自己是棋手,其實,你也在這棋局之中。”
虹勝焰愣了,不甘心的一笑,“啊?你說皇帝和太子?那些我可管不著,我——”
“你知道我母親身死的真相,你可知道,我母親是什麽人?”楚澤鶴打斷他的話,淡淡的問。
虹勝焰眨了眨眼睛,神情已經有些動搖:“是什麽人?”
楚澤鶴垂眸,表情猶豫一瞬,接著說起姚雪的身世。
姚雪,是前太後的侄女,當今皇帝的表妹。與如今的皇後,亦是可以姐妹相稱的。
當年牧風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皇後和姚雪,就是太子妃的唯二人選遇隰。隻是那時姚雪和楚如泉互生情愫,牧風帝便娶了如今的皇後做太子妃。
這也正是為何,冥教能在教主夫人的引薦下與朝廷互通消息,互相幫襯。而在教主夫人死後,牧風帝與楚如泉便斷了聯係。
殺了教主夫人的,是三個江湖人。楚澤鶴那年七歲,獨自一人下山去玩,遇見這三人,他居然好心的將人帶進了冥教密林,避開衆人從小道直達冥教。
三人看見主殿內撫琴的姚雪,突然發難,將她殺了。
那三人身份簡單,隻是普通的一流高手,與冥教和朝廷都沒有牽扯。
三人殺了姚雪後當即自戕,烏骨用蠱蟲審了屍體,也什麽都問不出來。
“你以為朝堂離江湖很遠?”楚澤鶴輕聲問他,在虹勝焰詫異的表情下緩緩說,“你錯了,江湖與朝堂一樣,都有人,都有利。”
“江湖,是一卷鴻圖。上麵用血寫滿了野心和生死。”楚澤鶴下巴微擡,恍惚間,又成了那個立於江湖頂點的冥教教主。
那三人身份成謎,楚澤鶴與楚如泉查了許久都未曾的得知。
那不是意外,這是精心設計的死局。
姚雪必死無疑。
“虹勝焰,你問問自己,扳倒冥教,真的是你心裏所想嗎?還是說,隻是一個暗示,一個陰謀,一個呂蟒利用你的借口?本座曾與你說過,江湖不缺我楚澤鶴,這話是真的。我也不稀罕江湖留名,這也是真的。因為江湖——不缺你和我。”
如果不是有要保護的人,有需要必須去做的事,誰會願意在這紅塵裏摸爬滾打呢?
楚澤鶴聲音低沉,充滿蠱惑。
聽完這番話,虹勝焰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紅色的發絲散亂的堆在臉頰旁邊,眼睛瞪大。
少年以為自己會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直到他發現,自己的目標,隻是別人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而已。
他自作聰明,以為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但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裏的,隻有他一個人。
楚澤鶴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虹勝焰的表情,知道自己這位宿敵絕不可能容忍自己被旁人強無聲息的算計的。
虹勝焰神情不似作僞,是真真切切的憤怒和不可置信。
楚澤鶴打了個手勢,拿雲麵色嚴肅的打開牢門,有些猶豫的回頭看了看楚澤鶴,見到楚澤鶴麵無表情,拿雲才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為虹勝焰解穴,又拔出封針,用鎖鏈換下了鎖骨鋼。
虹勝焰呆呆跪著,任他擺布。
做完這些,拿雲走回楚澤鶴身後。楚澤鶴點點頭,轉身便走。
虹勝焰突然說話了。
“楚澤鶴,如果你在騙我——我會殺光你身邊的狗,把你變得和我一樣。和我一樣睚眥必報,和我一樣滿手鮮血,和我一樣不值得同情。”
楚澤鶴停下腳步,微微轉頭,冷漠的說:“我再也不會變得像你一樣了。虹勝焰,去找吧。”他擡腳離開,低沉的聲音自遠處傳進虹勝焰的耳朵裏。
“如果你不想被人牽製,就要比所有人都努力才行。”
待兩人離開地牢,重見天日。
拿雲鎖好地牢的門,轉身有些擔心的問:“主上,教主夫人的事情……”
楚澤鶴綻開一個嘲諷的笑。
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內。
“待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的。”楚澤鶴道,“傳令下去,讓司墨堂留心接下來的江湖動向,特別是火灼之術——虹勝焰,肯定會去找幕後之人。”
虹勝焰事了,也通知了懷塵後,楚澤鶴與拿雲,領了帶來的所有影衛一同出發。
衆人策馬疾馳,幾日便到了雲城。
相比起黃雀的絕頂武功,雲城的守衛反倒像是另一個樣子。
散漫,隨意,鬆懈。
像是在邀請楚澤鶴進城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