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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能得主人賜名,是無數影衛一輩子也不敢奢求的事情。

有了名姓,正如刀劍有了稱號,證明他們是喚作此名的一柄利刃,而非大街鐵匠鋪上隨處可見的鐵劍。

主人賜名,賜的不隻是地位,更是‘意義’。

大丈夫存於世,誰不想建立一番功名,在渺渺天地間留下一縷自己來過的痕跡?

影衛,自是不可能肖想功成名就的。今日身死,明日便會有人頂替自己的代號,百代如此。天地蒼茫,他們是不會被記載於史冊中的工具,也是不會被其他人所懷念的物品,比尋常百姓更無存在意義。

即使楚澤鶴喜歡上了十二,那也隻是待十二特別。其它影衛,死便死了。沈青瀾殺了那兩個查探城主府的影衛,也不過是他點點頭,道一句‘知道了’的程度。

能得主上賜名,便證明在主上心中,他是特別的一把刀劍。

楚執木著一張臉重重磕頭,“屬下謝主上賜名!”

楚澤鶴笑了。

一般得主上賜名的影衛,哪個不是趁機表一番忠心?也就隻有這笨蛋,隻會說一句謝,連漂亮話都不會說。

他又道:“人十聽令。”

人十恭敬跪下。

“本座賜你姓名‘穆意’,以示你心思細膩,反應機敏,秉公行事,緊要關頭卻不拘泥。”

穆意得此等嘉獎,自然同樣謝恩不提。

天色已晚,楚澤鶴遣了衆人離開——該休息的休息,該值守的值守。自己則待在書房裏思索沈青瀾的話和自己的發現。

沈青瀾並未看到殺害三皇子的殺手,而是通過雪地上的血跡加上三皇子突然失蹤才找到了斷崖下三皇子的屍骨。至於為何沈青瀾確定那人是三皇子,是因為現場掉落了碎裂的三皇子的玉玨。那是三皇子母妃遺物,他珍視之至,隨身佩戴,絕不可能弄壞。

也就是說——

楚澤鶴福至心靈,明白過來,原來那地上血跡並非是留給自己看的,而是特意留下給沈青瀾看的。以沈青瀾之武功,一劍掃開冰雪亦不是什麽難事,且他也有必須要找到三皇子的使命在身,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而沈青瀾見到屍體時,叱龍莊還未被焚。可當時叱龍莊就已經與冥教斷了聯係,第二天,叱龍莊才突然燃起大火,一切東西都燒得一幹二淨。

……怎麽看,都覺得疑點頗多。

楚澤鶴扶額,梳理了一遍時間線,又斟酌著各方勢力背後的東西,實在是勞心傷神。加上這幾日奔波,他未曾休息過,所以想著想著,他慢慢撐著額頭睡著了。

夢中是冥教被破那年。

那年,楚澤鶴遣了所有影衛離開,當時的司影堂堂主隻是沉默了一下,隨即帶著所有影衛頭也不回的走了。隻有楚執跟在自己身邊。

破廟裏,那男人跪在自己身邊,聲音低沉,脊背挺直,說著“屬下影十二,誓死跟隨主上。”

“那你去死吧。”楚澤鶴聽到自己這樣惡毒的說。

那聲音絕望沙啞,輕描淡寫,卻帶著對自己的憎惡,和對世界的憎惡。

不等影十二說什麽,楚澤鶴先陰惻惻的一笑,睜大眼睛盯著地麵,神經質的屈伸著手指,往日那鮮衣怒馬的天縱少年仿佛從不存在一般,隻剩下一個古怪的瘋子,頭發散亂,衣服破爛,語調陰陽怪氣的說:“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全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什麽……什麽都沒有了……”

“……屬下影十二,誓死跟隨主上。”

他當時沒看影十二,隻是看著地上的磚縫,磚縫裏長出來的幹枯的野草,磚上麵坑坑窪窪的痕跡,和邊緣的缺陷。他對那地麵上的東西記得那麽清楚,但他當時沒看影十二,所以記憶裏就沒有十二。

他顫抖的說完,又開始笑,幹巴巴的,瘮人的笑。笑完又哆嗦著想哭。

都怪他們,都怪楚如泉,都怪那小子,都怪皇帝……

他還記得,影十二在自己身邊跪了很久很久,如一塊守護著自己的鎮石一般;他還記得,對方說“屬下誓死跟隨主上。”翻來覆去好像個隻會講這句話的鸚鵡;他還記得,他一頭紮進影十二懷裏大哭不已,十二的胸膛寬厚溫暖,牢牢地任他靠著。

後來他才知道,當時的司影堂堂主是去尋他父親了。楚如泉出手,震懾了不少人。

可正因如此,留下來的人才更可貴。

在楚澤鶴看來,若沒有十二,楚如泉帶人趕回時他早就是一抔白骨,又何談後麵光伏冥教?

心尖一陣酸痛,如高空墜落。楚澤鶴猛然驚醒。

他睜大鳳眸,俊逸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楚澤鶴又深又慢的吸了口氣,此時已是後半夜,冬夜萬籟俱寂,隻有白雪簌簌落下的細微聲音。

他倚在書房椅子上,苦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