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明天去學校嗎?我也是明天去報道,到時候,我帶你四處轉轉。真羨慕你們城裡人,說的都是普通話,不像我們這邊,說的都是土話,你肯定聽不慣吧,其實好多老師還是用土話講課呢。” “好啊,謝謝了。老師不都是要考普通話證書的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學校,絕大多數老師說的是土話。你讀文科還是理科?” “文科。” “怎麼漂亮的女生都喜歡都文科。其實文科還好,歷史地理政治,看書也能懂,不像理科,數理化的公式又多符號又多,根本聽不清老師講的是什麼,特別是英語,像聽天書一樣,特別頭疼。” “……” 熊小燕也頭疼,數學和英語也是文科必學的科目。 他們本地人都聽不懂,更遑論她這個外鄉人了。 這上課,與自學有什麼區別? “你怎麼想著轉來山港中學,是你爸工作調到這邊了嗎?” “沒——” 看樣子,熊小燕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或者對她爸媽有芥蒂。 “是你自己提的啊,你爸媽對你真好,不像我,我若是向我爸媽提這種事,肯定會打死我的。” 熊小燕看了顧立一眼,怎麼感覺這家夥性子突然變了,不僅話多,還有點茶裡茶氣的。 難道是因為借了書給他看? 不過,看他滿臉懊惱的樣子,這話應該是他發自肺腑的。 “也不是,他們也很反對。” “反對又怎麼樣,還不是依了你。還是你們城裡人講道理,我們農村,就是老師,現在都還老派得很,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上次我們班默寫單詞,沒一個人寫對,英語老師發了老大的火,竹鞭子都抽斷了兩根,好多女生都被打哭了。” “……” 聽到老師會體罰學生時,熊小燕臉色有點白。 “你們城裡早上幾點上學?” “八點。” “不用早讀嗎?” “有的啊,我們七點起床,七點四十趕到學校,然後早讀,八點上課。” “真羨慕你們還可以回家睡,不像我們都要睡在學校宿舍,幾十個人住一間,沒空調沒風扇沒衣櫃,這樣的夏天,衣服鞋子襪子牙刷牙杯毛巾肥皂飯盒,被塞得到處都是,氣味好難聞,蚊子又多,我真的沒法形容。” 熊小燕臉色更白了,還有點犯惡心。 顧立又感嘆了一句: “我們學校還是離家太遠了,不然就可以天天洗澡洗衣服了。” “學校沒浴室嗎?” “沒,還沒有熱水,都是拿水桶去井裡麵吊。原來學校有兩口大井,還好點,去年有個女學生不小心掉進去淹死了,現在隻有一口能用,每天放學的時候,都特別的擠,真希望學校再多打一口井。” “……” 熊小燕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同時感覺背後涼颼颼的。 這是“多打一口井”的事嗎? 這樣的學習環境,她真的能適應嗎? 顧立發現火拱得差不多了,便找了個借口溜了。 回到外公家,顧立才發現,自己把《花火》也帶了出來。 這花花綠綠的外表,可不是正經書能有的。 自然不能讓外公看見。 顧立忙將雜誌放進書包,丟到了房間床上。 吃晚飯時,外公問了句:“明天要去學校了吧?” “嗯——” 上高三的,一個月前就開學了。 高二的學生需要提前一個星期到校,要文理分科,還要按成績排班。 顧立還是如前世一樣,準備讀理科。 “有錢沒?” 學費交過了,外公問的是顧立的生活費。 “媽媽給了我五十。” 外公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放下碗筷,從褲兜裡摸出三張二十的,都給了顧立。 “高二了,吃些好的。” 顧立沒有拒絕,默默地點頭,苦澀地扒拉著碗中的飯菜。 他知道外公身上沒什麼錢。 舅舅在城裡買了房,有貸款,又有三個小孩要讀書,暫時還沒辦法照顧到外公。 外公就靠幾畝地,種些花生油菜和黃豆,賣給榨油廠,存點零花。 就是對他孫子孫女,每年也隻有過年的時候會給十塊錢壓歲。 可外公脾氣倔,自尊心強,顧立若是不接,指不定要挨多少罵。 吃完晚飯,爺孫兩個坐在門口,輕搖蒲扇納涼。 顧立看著外公,幾次都欲言又止。 他記得外公上一世去世的日期,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疾病,意外,或者壽終正寢…… 所以不知道如何開口。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直到月上樹梢,暑氣消散。 …… 顧立幫外公將椅子搬了進去,關好大門。 正要回房間睡覺時,終究還是沒忍住,顧立開口道: “爺爺,我看你手抖得厲害,要不要讓舅舅帶你去縣城的醫院看看?” 剛重生的他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做不了。 外公怔了好半晌,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 卻還是搖了搖頭,隻是囑咐顧立早點睡。 後來從老媽口中得知,外公當天一夜沒睡,坐在床頭,一邊念叨著外孫過得不容易,一邊不停地抹眼淚。 爸媽挨了外公的罵。 顧立也如願吃到了老爸的一頓竹筍熬肉。 晚上十二點,估摸著外公睡著了,顧立再次開燈,從書包裡拿出《花火》。 先將投稿的地址、郵箱和電話號碼抄錄下來。 還有一些要求。 這時候的管理還沒那麼嚴格,約稿編輯寫得很直白: 微酸疼痛的成長小說優先,尋求憂傷的青春故事。 傷痕文學嘛,懂的都懂。 就是,結局要讓人心碎,讓人落淚。 顧立會心一笑,斜倚著上身,開始翻看。 桃三、仇秀秀、17樓的W…… 這些作者的名字,顧立沒聽說過,不知道他們後麵還有沒有從事寫作。 也有一些熟悉的,姽嫿、水阡墨、樂小米、楊千紫…… 其中甚至有與顧立一樣的九零後。 沒能看到“荊棘女王”獨木舟,有些小小的遺憾。 顧立一篇篇看下去,看得很仔細。 “她伸出淡不可見的手指,想要觸摸他眼裡濃重的悲哀。然而就在一轉眼間,她已如一股青煙在空氣裡裊娜升騰,隨風消散。” “如水的月光下,軟弱的母親無助地舉著鞭子。頭發散著,淚水飄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四歲的小女兒永遠理解不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悲苦。” “有種女子,一生可悲。生時可以欺,死後亦可欺。” “普天之下也隻有他,可以用顛倒眾生四個字來形容。那時的我,隱隱感到驕傲。卻不知,以後的我,會為了愛上這樣一個美貌的男子,寂寞淩遲,心碎成灰。” 殘酷、疼痛、虐戀…… 顧立也曾年輕過,現在也正青春。 卻也沒有過這麼細膩的感情。 仿佛……頭發絲一樣的拉麵。 也可能是見識過了《家》中的鳴鳳,《蹉跎歲月》中的邵玉蓉,《平凡世界》中的田曉霞…… 現在,很多情緒,顧立沒辦法感同身受。 他隻得用本子把它們記錄下來。 就像,一個演員,碰到什麼事用什麼表情去應對。 縱然重生,到底不再是少年。 許多思想上的困境與矛盾,對未來的憂鬱與迷茫,對親情的倦怠與叛逆,對曖昧的期待與不安—— 都不可能再擁有了。 感情既然無法共鳴,那就用技術來彌補,總能找到讓人滿足的方法—— 雜誌看完,顧立的筆記也密密麻麻的寫了幾頁。 在最後,又記錄了些自己的心得。 語言要華麗,辭藻堆砌。 故事要交織,愛恨纏綿。 情緒要飽滿,悲傷破碎。 顧立寫完,已經困得不行,便和衣睡下。 第二天,天還未亮,顧立就起床了。 他想趁早把《花火》放回小屋,還給熊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