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叫二猴子,他還有小名叫二柱子,大號王少成。 村上人給人起外號有理有據,現在回首品味,外號就是一個人的特點,一輩子人如其名,二舅就應該叫二猴子。 記憶中的姥姥的命運特苦,44歲守寡養育六個孩子,又累又操心。 大舅過繼出去,二舅自然成了家裡老大,主管外麵的事兒。二舅對我顯不出熱情,每次我到鄉下來他也隻抬眼看一下,而大舅卻總會抱了我的雙肩輪上兩圈,然後探出腦門頂悶兒。 母親掛念窮娘家,方便了就打發我給姥姥送食物。那年月白麵饅頭在農村就是奢侈食物,況且農村又缺糧,恰好父親是機關食堂的管理員,又是傷殘的誌願軍退伍兵,容易搞到。 我是屬於闖愣一夥兒的,七歲就敢一個人坐火車從鞍山到海城,然後還要背著裝東西的麵袋子趕三裡路到鄉下姥姥家。如果運氣好可以遇到順路馬車,說個好話坐上,如果遇不到,也隻能挨累了。 姥姥看到我就會笑逐顏開,往往輕撫我的頭表示感謝。 我喜歡到姥姥家,一是有比我大兩歲的老舅玩兒,一是有老舅的一群夥伴,一是有村前的沙河,一是有姥姥講古。 二舅到了結婚年齡也沒人保媒,姥姥四處求人,許人家一套新衣服,也因為家窮無人問津。 老舅領我和他的夥伴玩。 八家子的前方是一片荒涼的風沙崗子。崗子起伏,生長著一叢叢棉槐,藏在裡麵像進了迷宮,這是玩抓特務的理想地方。 輪到我做特務,數完100個數轉回頭,他們貓起來了,我跑到崗子上還是看不到一個人,忽的心生一計,貓到樹叢裡靜等他們現身。 忽然,我的身後有窸窣聲響,尋聲尋視,聲音是從十幾米遠的崗子下傳來的,那裡有一所孤零零宅院,三間土墻草房,院子四周夾了密密匝匝的柞樹枝障子。如果不是在崗上看,根本看不到路院子裡。響聲是從一個柴火垛發出來的。柴胡垛竟爬出一個人!我盯著看。那個人站起身東張西望。是個老頭,老的奇特,白頭發,白胡子,白眉毛,連一張枯瘦的臉也是灰白色的。他大口的喘息,像是從柴火垛爬出來累的隻剩下一點氣力了,他也像是久病沉屙茍延殘喘。 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踉蹌著往屋簷下走,最後坐到門旁的一個梧子上,目的是曬上一會兒日頭。 突然,老舅呼喊上了我,接著夥伴們也呼喚上了,邊喊邊往崗子上來。 老頭該是聽到喊叫聲,慌慌張張往柴火垛跑,其實他跑的比走還慢,後來從一個黑洞鉆了進去,沒了蹤跡。 我納悶,心存疑慮,回到姥姥家時我把聽見的看見的講了出來。 那會兒一家人正在吃飯,姥姥聽了驚的張大了嘴,二舅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後來姥姥對二舅說:二柱啊,誰都說你表叔跟了國民黨跑臺灣去了,鬧了歸棋貓柴火垛裡了。解放前何景生在縣稅務局當書記官,解放了怕是攤事,不價不能貓了這麼多年。他是你表叔,舊中國時幫襯過咱家,咱得報答,要是聽到政府有啥風吹草動的可要給他兒子個口信,叫他別漏了楦頭。 二舅聽後點點頭。 姥姥又對我們說:你們千萬記住了,今兒個的事兒,對外打死也不說。 我還懵懂,隻知道那個病歪歪的老頭與姥姥是親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第二天,老舅他們仍去風沙崗子玩兒,還帶了鐵鍬和火柴,準備逮野兔子。 就在他們挖野兔洞時,我悄悄走上崗,躲在樹叢後往崗下的那個宅院看。院子很靜,屋門上了鎖,木板做的院門也從外麵上了鎖,看狀況,白天家裡無人。 那個白胡子老頭還會從柴火垛鉆出來嗎?我好奇的張望。 老舅他們用煙熏出一隻野兔,但沒抓到,野兔瘋竄,孩子們喊叫著追趕。我看到那隻褐色的小家夥一溜煙跑過來,我撲向它,它機靈,迅速拐了方向,我急速追趕。 這時有幾個人從村頭沿毛毛道走了過來。走近時我看見了二舅,他也看見了我,一聲沒有匆匆往前走。他的身後有兩個人背了三八大蓋槍,有兩個穿警服的人。他們無一說話,一臉的嚴肅。 他們乾什麼去呢?我停下來看。我知道二舅是村民兵,總在大隊部混。 他們走到那所孤房外,有人用槍托砸掉了破門上的鎖,然後徑直走向柴火垛。有人叫扒,幾個人立刻動手,將苞米桿子一捆一捆扔到一邊。 我謊言醒悟,這些人是來抓藏在裡邊的那個老頭。 出來出來!幾個人沖露出的地窖口吼。 老頭從裡麵探出頭,兩個人上前拎著他的胳膊拖出地窖。老頭癱軟在地,有人用槍托杵他,吼他放賴,他痛苦的呻吟著。後來,他還是被兩個漢子拖走了。 我站在道邊看熱鬧,老頭的兩眼充滿了血絲,卻是留戀的看著他的家。二舅走在後麵,低了頭,而那幾個人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