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的貨車是在天亮後被小保安李萌宇發現的。 　　他以為這是給養老院送貨的物資車，緊忙把大門開的大大的，大呼小叫著就往廚房方向指揮。 　　這可把睡在車鬥裡的老錢給嚇壞了，還以為是老父親一大早的沒了，跳下車就往院子裡狂奔。 　　其實他昨晚接到尹曇的電話就趕回來了，趕到的時候天還沒亮，看到大門緊閉，院子裡沒什麼動靜，料想老父親應該還沒如何了，便沒好意思叫門，在車鬥裡不小心就睡著了。 　　跳下車他呼哧帶喘的跑到住宿區，跑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卻又因為好久沒來，連房間都沒找對。 　　直到尹曇給錢伯喂了早餐出來，這才看到走廊裡正站著一個哭天抹淚的中年男子，一米八幾的瘦高個子站在那裡，無措又茫然，活像是一個和大人走散的孩子。 　　尹曇之前也沒見過老錢，兩個人開口交流了幾句才對上號，之後老錢才從尹曇口中得知，錢伯比昨天好多了，剛吃完早飯，護工正在給他換隔尿墊呢。 　　老錢又是一頓感激涕零之後，便急著去看父親了。 　　在尹曇此時看來，老錢算是他親自接待的家屬裡最明事理的，日子過得確實是難，起碼是個有情有義有底線的人，也沒計較朝嵐把老爺子嚇成這樣，得知了萬秋紅和女友霞姐打起來的細節，還讓尹曇代他給萬秋紅道個歉，說這些年她對父親的用心他都記得。 　　然而老錢隻待半天就離開了。 　　時間就是金錢，跑大車的人耽擱不起，推了一趟生意，信譽度被人詬病，後麵的活就不好乾了，這一年的收入都得受影響。沒了收入，兒子的學費、老父親的住養費，哪樣都負擔不起。 　　尹曇萬萬沒想到，這些道理竟然是朝嵐說給他聽的。 　　聽著她老氣橫秋的談著生活的不易，他忍不住發問：“電視劇沒少看吧？沒想到你竟然還看人間疾苦的劇，我以為你這個年齡段的都喜歡霸道總裁那種呢！” 　　朝嵐翻了個白眼，拎著水桶和拖把走了。 　　人間疾苦，我家都這樣了還不叫人間疾苦？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小老板知道個屁！ 　　昨晚在洗衣房她向尹曇“保證”，等到父母平安回來，她就立刻離開。這幾天反正也閑來無事，不如就乾點活，畢竟養老院還要繼續運轉，日子還得過。 　　暴雨帶來了幾天的短暫涼爽，接踵而至的就是更甚前日的三伏熱浪。外頭的空氣像是靜止了，房間裡蒸騰出來的氣味本就散不掉，加上頂班護工顧不上收拾，氣味濃鬱的讓人不敢大口吸氣，有時候感覺頭都被熏暈了。 　　尹曇也有點扛不住，都想在高端區新樓裡收拾一間房搬進去了，後來還是沒舍得，寧可在院子裡喂蚊子。 　　不收拾真的是不行了。 　　所以對於朝嵐的請求，他也就半推半就，答應了。 　　難得浮生半日閑，尹曇悠哉悠哉的在院子裡乘涼，看著朝嵐煞有介事的忙進忙出，乾的還挺順手，看她鬧笑話的小心思也沒能得逞—— 　　沒想到她還真能乾這種活，乾的還不錯。 　　中午的時候，派出所來信，叫尹曇去接萬秋紅。 　　剛好朝嵐也忙活完了，倆人高高興興的就要出門，誰知道臨出門的時候尹曇被護工叫住，說是有緊急情況。 　　一說緊急情況，尹曇就怕得跟什麼似的。朝嵐見狀表示自己去接母親，他留下來處理問題，於是和派出所溝通取得同意後便出發了。 　　結果朝嵐一走，護工們集體給尹曇圍起來了。 　　原來並沒有什麼緊急情況，隻是大家支開朝嵐的一個借口，她們來找尹曇，就一個訴求：開除萬秋紅。 　　麵對如此莫名其妙的訴求，尹曇當然不同意：萬秋紅手把手教你們特護技能，帶你們獲獎，如今她出了事，你們竟然這麼對她？ 　　誰知道眾人卻說：我們這都是為了養老院、為了你！你要是不同意，我們集體辭職。 　　尹曇不耐煩的擺手：威脅我呢？趁火打劫？想學家屬那一套讓我給你們漲工資？告訴你們，你們不想乾了可以，但是現在誰也走不了，等案子結束，想走的，我第一時間給你結算工資！ 　　眾人似乎早都料到尹曇會是這個態度，帶頭的那個立刻掏出手機問：尹曇你可要想好了，你要還是執迷不悟，我們可就報警了！ 　　尹曇本就因為養老院接連的糟心事弄得焦頭爛額，好麼，現在“後院”又開始起火了。頓時來了火氣：警察局你們家開的啊？有那閑工夫管你們這些破事！趕緊打，不打我都瞧不起你。 　　那人一聲冷笑，真就撥打了高英傑的電話，卻在接通後改口道：小高警察，我們有重要的案件線索向你匯報，和李伯的死有關，嗯，你趕緊來吧。 　　線索？什麼線索？ 　　又是鬧哪一出呢？ 　　尹曇火氣蹭蹭的，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這夥人給套路了。 　　他們知道自己維護萬秋紅，不敢直接把所謂的線索告訴他，所以故意激怒他，讓他“同意”把警察叫來，好當眾檢舉。 　　尹曇不知道他們將要說些什麼，更不知道他們說出來的線索會造成什麼結果，他怕事情失控，趕緊給高英傑打回去叫他別來。 　　得到的回復卻是：哥們你冷靜點，事關案件進展，不是兒戲。再說我現在還背著“處分”呢，我說了也不算啊！我會如實匯報領導，等待安排。 　　…… 　　高英傑的話猶如一盆冰水，將尹曇焦躁發熱的頭腦澆了個清醒。 　　是啊，高英傑上次放水都被調離了，這回被護工這麼一攪和，還不一定怎麼回事呢！ 　　何況，我攔得了這次，能攔住下次？ 　　我可以忽略一時的懷疑，但如果有確鑿的證據呢？ 　　尹曇不傻，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萬秋紅對朝衛東過分的維護，可是—— 　　這麼多年的感情，他不願正視自己的懷疑！ 　　領導考慮舉報人單線聯係高英傑，如若他不出麵，怕影響提供信息的全麵完整性，於是再次被調回案件，派他和另一名民警一同前來。 　　見了警察，護工們像是有了撐腰的，也不再顧忌尹曇，倒豆子似的倒出了一大堆叫尹曇壓根兒都沒想到過的“陳年秘辛”。 　　據一名早年就跟著萬秋紅的護工劉麗說，朝衛東從不用別的護工照顧，平時萬秋紅也不帶他和別人接觸，使得後來的護工都以為朝衛東癱瘓不能動。可是劉麗親眼看到過朝衛東自己下床拿東西，雖然行動緩慢跟正常人有差距，但根本不是不能動！不能排除他有殺人的能力！ 　　另一名護工王娟說，李伯患上阿爾茲海默癥以後，對萬秋紅依賴的厲害，無論白天黑夜隻要醒著都四處找她，看到她照顧別人還會生氣。因為萬秋紅休息的時候大部分都在朝衛東的房間，找書苑 ｗww.zhａoshuyuan.com 所以李伯最嫉妒的就是他，經常趁著萬秋紅不在去朝衛東的房間挑釁。一開始萬秋紅發現後還會好好勸走李伯，後來說不通就直接動手推他。 　　王娟還指著一名護工說，李伯出事那天傍晚，她聽到萬秋紅狠狠的罵了李伯，雖然沒看見，但估計肯定也動手了。 　　聽完他們的舉報，高英傑的同事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意思是很明顯：兄弟你在這個案子上這麼多天，這麼重要的線索都沒挖出來？ 　　高英傑氣得眼前發黑，沖他們就是一頓質問：為什麼不早說？當初可是找你們問了兩輪話，也沒聽你們說這些！要是牽扯到法律層麵，你們這就是包庇！ 　　麵對警察同誌的怒火，護工們怕死了，趕緊硬著頭皮解釋。 　　一開始大家也不知道彼此掌握的情況是什麼，都是極其碎片的信息，覺著也算不上什麼證據。這不是這段時間被關在院子裡出不去麼，就沒事湊在一起討論，說著說著就都給串聯起來了。 　　王娟補充道，本來吧，大家還在糾結該不該說出去，畢竟萬秋紅這些年也確實不容易，而且大家這麼多年了都有感情，何況兩口子被帶走之後她女兒看著也可憐兮兮的。 　　誰知道昨晚小姑娘竟敢拿著錄音威脅她們，還說要給她們送派出所去，如此白眼狼的行徑可把她們氣壞了，琢磨半宿之後，決定不再藏著了。 　　當然後半段她們沒敢在警察麵前說出來，而是接著說道，我們左思右想，不能知情不報，知法犯法，我們可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所以還是決定大義滅親，向警察同誌您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