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點點,明月在天,瘦西湖邊早早是鬧熱異常,岸邊大大小小剛安置的棚子,笑語連連,湖上漂著的畫舫係著彩帶,掛著彩燈。 燈火通明,賈牧不大喜歡這樣的熱鬧,煙花連天,賈牧差點捂住耳朵,林黛玉卻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也不知她怎麼變成後來那樣的。 想起這些來,賈牧倒是覺得有些辛酸,眼睛看向地上那林黛玉的側影。 一個老太太吐了口痰,鞋子放在上麵踩了踩,接著和她老友說事情,賈牧聽不懂。 畫舫裡的諸宮調傳來,曲調裊娜,像是在唱西廂,可惜《南西廂》不能聽,還是《北西廂》好。 “這是啥曲子?”黛玉在一邊問道。 賈牧:“《西廂》。” “那是講女子的咯?” “不錯,說姑娘的,情情愛愛,小女孩子家聽不懂。也不要聽的。” “舅舅做了那麼多詩,舅舅懂不懂?” 賈牧笑道:“我不懂,隨意寫的,不要往前麵走了,湖邊危險。” “我其實早知道法海是誰,長大了,舅舅不知道,我說給你聽。” 賈牧聽林黛玉說起這故事,外麵的聲音嘈雜,林黛玉嘴條又快,其實沒怎麼聽清楚。 西風一勁,碧波蕩漾,撫慰少年的胸懷,又放起了煙花,絢爛奪目,隻是太吵,賈牧忙捂住了林黛玉的耳朵。 “舅舅還寫詩嗎?” “啊?” “看煙花。” “要回家?” “哦。” 賈牧和林黛玉往回走,一路跟隨的大丫鬟青心道:“太太說了,不急著回去,好賴是佳節,還是再逛逛,看個熱鬧,牧小爺,姑娘平素書都讀多了,散散心,散散心。” 林黛玉興沖沖看向賈牧,賈牧笑道:“好呀。”他其實不太愛看這些花燈,吃東西他樂意,可林黛玉好像路邊攤不能吃,他也就忍住了,有句話說,陪太子讀書,現在的情況不外如是。 花燈向上升,秋葉落紛紛,林黛玉仰頭看各色花燈,赤橙黃綠青藍紫,賈牧撿起地上的葉子。暗紅的葉子,是樹流的血。 稍一轉眼,便見林黛玉笑盈盈看著她,“要寫詩了伐?” “葉,葉,葉,翩翩舞似蝶,化泥更護土,來年東君妾。” “我做了,你怎麼不做?” 林黛玉嘀咕道:“平仄沒有學過,韻書還沒有記。” “打什麼緊?寫詩開心嘛,我這平仄也不對的。” “燈,燈,燈...”林黛玉徘徊道:“鬧處一孤僧。風來亦不動,隻把燭淚增。” “好!”聽到賈牧這聲,林黛玉有點不好意思,白臉一紅,粉得如桃,又問道:“真的做的好嗎?” “好呀,意境很高,詩做得比那樓船還高咧。” 隻是看這小姑娘,這麼早做事就寫淚,賈牧覺得不大妙。 林黛玉沉浸在這喜悅中,仰觀宇宙之大,覺得這天空都變小了。 夜不覺深了,涼得厲害,青心此刻以為不能不回去了,但是黛玉還是興致很高,青心道:“元宵燈會還要熱鬧。” “那元宵再出來玩。” 賈牧望著女孩兒滿懷期待的目光:“曉得了,曉得了,元宵節比今天冷得多,小姑娘家可以伐?” 林黛玉拍了拍胸脯:“然,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一本正經,講得兩個人都笑。 ······ 將日歷翻了一頁。賈雨村撓了撓頭,那邊的賈牧在寫八股,題目是:“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這個題目的要旨在於要闡發孔子難以明言的不仕之意,隻能以《周書·君陳》篇中的話做托詞來回答別人的問答。 賈牧鋪紙,提筆,寫下生平第一篇八股文: 聖人之所答為政之請,繹《書》而遇之也。 蓋孝友者人倫之本,故曰是亦為政也。《君陳》之篇能及此,而理則在是矣。 成王見聖,昭然揭日月以照萬邦;夫子為政,安然遵天理以協君王。德盛化神,覃及天下,天理流行,則無土不安。 君子之為政,唯孝友耳。惟孝友於兄弟,人無不可盡而何不盡也。以是而施於有政,無待於施而無不施也。 我為子則必事父,我為弟則必事兄;竭之致之,忘吾身以從之。子弟者,父兄之所有,非己可私也。故聖人曰“毋我”,自任而已矣。 我為子則必孝父,我為弟則必友兄;誠之持之,盡吾心以奉之。孝友者,人心之固有,非邪可奪也。故聖人曰“毋意”,自安而已矣。 誠如是也,以為政焉可耳。言有政也,行有則也,推而準之,無所於增。 惟如是也,不為焉亦可矣。業有為也,何非政也,近而取之,無有不足。 因是而見聖心之一以貫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能樂者其唯顏回者乎?(一) “這字倒也不錯。”賈牧這一手字,宗的是趙孟頫,骨力雄健,賈雨村的眉頭漸漸漸漸展開:把戒尺往賈牧的腦袋上輕輕一拍:“牽強附會,到底生硬。” 把文稿放下,賈雨村道:“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你去教教林家姑娘,看看你還有什麼不足的,從詩經開始教。” 好惡毒的老頭,打一份工,賺兩份錢,壓榨免費勞動力。 一陣腹誹後,賈牧甘之如飴的去了。 賈雨村拈須,看賈牧矮小背影跨出門檻,呢喃道:“此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小賈老師可沒有幻燈片,很尷尬的講起了詩經,教《詩經》也簡單,生僻詞講講,聖人的大意點一點,哪位聖人?自然是朱熹老夫子了。 古代讀書人喜歡腰斬,孔老夫子刪書就不知道有多少,後世金聖嘆腰斬《水滸》,胡適腰斬《紅樓》,大抵都是孔夫子的苗裔。 這朱熹也腰斬了一把,《國風》裡麵隻取《周南》,《召南》,其餘的《國風》正邪不分,既然朱老夫子這樣說了,朝廷的科舉也不考這些有爭議的片段,故而學子也不大學。 賈牧唱,林黛玉已經能和了。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 歌聲伴著詩句,林黛玉的眼前逐漸明亮,外麵秋光正好從窗戶漏進來,長長花影遮住她的睫毛。 ······ (一)出自王夫之的文章,稍微發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