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一句話,便讓吳業來了興趣。 他伸手,示意對方坐下說。 尊卑有別,楊護衛豈敢上榻正坐,隻得半邊屁股懸空坐在榻側。 前天他在馮淵院子醫治的時候,那鄉紳李明奎和一眾村民就給他聊了半天,在縣衙又與師爺聊了許久,各方綜合解開了關鍵疑惑。 楊護衛開口說道:“那溧陽薛家,掌家的是三房薛明森,在《三瓶案》的第二天一早,就拿著三千兩現銀,一路敲鑼打鼓地送到那梅林村馮淵家。” 吳業自是人精,短短一句話便品出了此事不同反響之處。 他輕輕拍了一下榻桌,“這薛明森,果然歹毒啊。” “後來呢?” 楊護衛笑笑,“但他怎知,他的銀子前腳一到,馮淵後腳就將這三千兩,捐給了當地的學堂。 “太和鄉範圍的學生隻要來上學,不論大小,每人每天都有一個銅板,去考試還給盤纏。” 吳業聽聞,細細一琢磨,眼裡精光一閃。 雙手輕輕一拍,肯定的說道:“這步棋妙是妙。” 他思索片刻,“但這三千兩他如此大方給了出去,豈不覺得可惜?” 楊護衛解惑,“吳大人不知,那太和鄉的老鄉紳,李明奎李舉人也是個執拗之人。 “聽這馮淵捐了學堂,便一心認定他就是一個德行兼備之人,還專門以此寫了封舉賢書,保舉馮淵做了太和鄉的鄉紳。” 吳業聽聞,表情一震,“舉賢書?” 這古早的名字,他都有很久沒聽過了。 不過細細琢磨,突然噗呲一笑。 “這做事風格,倒是符合李明奎那種老學究的風格。 “這李學究我聽說過他,此人在吏部都是個笑話,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當年為了二兩銀子得罪了吏部,冷板凳坐了幾十年,連個縣丞都沒排給他。” 感慨完,他偏頭又問道:“那這口氣,薛家豈能善罷甘休,然後呢?” 楊護衛此時摸出懷裡的一個判牘,“所以,這薛家後麵又造了一起案子,便是溧陽縣托我待呈,希望大人下發金陵海捕文書的溧陽縣《掛屍案》。” 聽聞這個案件名字,吳業一愣。 伸手接過判牘後,打開一看,眼睛微瞇。 看完後,他猛地將判牘拍在榻桌上,“這薛明森甚毒,下來讓推官起草海捕文書。” 楊護衛躬身領命。 說完,吳業不禁感慨:“馮淵此子,果然心思細密,有大才。” 聽到吳大人此言,楊護衛起身時,又從懷裡摸出兩則狀紙。 一個是馮淵狀告薛蟠致他重傷一案。 一個是薛管家生死,馮淵狀告薛蟠賠償兇屋一案,兩份訴狀都隻要銀子,合計八千兩。 兩份都是何縣令正頭疼的案子,直接讓他代傳。 吳府尹看了看狀紙,眉頭一皺,把狀紙拍在塌桌上,“這寫的是個什麼東西,這馮淵獅子大開口,我收回剛剛的那句話,此子這是什麼人品?” 楊護衛見狀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吳大人,那馮淵意思,錢下來,一半拿給吳大人作為補償那仙家寶物一事。” 吳業聽聞,哈哈一笑,“這馮淵果然有點意思,有空你把人找來,我定要親眼見見,他長了幾隻眼睛。” 他頓了頓,“隻是這東西走明麵路子,誰會理他,真當我大景朝律法不存在?” 吳業說是這樣說,他將狀紙小心折好,收進懷中,又道:“不過剛好碰到我罷了。” 他準備下來找應天府薛家族長,好好說說此事。 楊護衛此時,突然朝著榻桌窗外左右張望。 吳業見狀,微瞇著眼問道:“楊護衛這是何意?” 對方將自己因何受傷一事前後說了出來。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何縣令蓋了火漆的密信,輕輕地放到塌桌上。 吳業看著這個負傷的楊護衛,眼中驚訝:“你說你剛好去,就碰到了有人來殺馮淵?” 後者點頭。 吳業拆開密信,對著窗外光線仔細觀看,表情陰晴不定。 楊護衛趁著吳大人還在看信的時候。 把懷裡的令牌摸了出來,輕輕放到榻桌上,“而且,馮淵殺了那個老宦官過後,在他身上摸索出來這個。” 吳業眼神從信上移到榻桌,隻看一眼,雙眼便瞪得老大。 這前朝皇室內部的令牌製式他見過,一眼大開門。 皇宮收繳的都已經銷毀,民間工匠根本不敢做這個殺頭樣式。 對於這些古董,他自有一套鑒定方法。 他拿起聞了聞,用它一角在塌桌上輕輕一磕。 吳業手突然滑了,手指在輕微顫抖。 楊護衛從未見過這個榮辱不驚的吳大人如此失態。 為緩解屋內尷尬,他急忙拱手說道,“吳大人,這東西是真的嗎?” 吳業轉頭看著他,重重地點點頭,“這馮淵狗屎運還真好。” 他笑了笑,指著令牌說道:“就憑找到這令牌加上殺了那個前朝餘孽的功勞,要是有人保舉,他都能做個中縣的縣官,你知道嗎?” 他嘆了口氣,“可惜了,要是他能殺掉或者活捉,那個所謂的三太子趙甄。” 吳業沒有往後說,隻是嘴裡嘖嘖。 楊護衛拱手,“吳大人,釕山那夥叛軍我們監視了大半年,一直沒有動靜,現在知道帶頭的真是前朝反賊,那這件事情我們怎麼辦?” 吳業拿出筷子,左手掐指驗算,右手無意識的在香灰裡攪動。 他算不出來。 取出龜板用六爻擲了半天。 吳業麵色沉重。 楊護衛也看出了大人臉色的不對勁,緩緩開口問道:“大人,可是好卦?” 吳業這次沒有罵他,緩緩說出四個字,“否極泰來。” 他一顆一顆收起桌上的銅錢,“卦象隻給出了個吉兇禍福,同時往兩個極端走的說法。” 楊護衛自然聽懂了,“那大人作何選擇呢?” 吳業喃喃,“但我三年任期馬上就要滿了,如今這樣沒有風浪的過渡到下一個地方,感覺也很不錯。” “大人,富貴險中求啊。” 吳業當然明白,他揮揮手,“若派兵去剿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結果竹籃打水又如何,朝堂上可有不少人盯著我一舉一動,等著參我一本,這應天府風言風語不都這樣傳出去的?” 楊護衛自然明白其中的輕重,畢竟人是活的。 剿匪不是請客吃飯,收成不行可都會讓自己擔責。 而且除了馮淵也沒人見過那個三太子,要是大魚趁亂跑了。 最後山頭打下來都得不償失,寧不做,勿做錯。 吳業也沒有一下把話說死。 楊護衛見狀也不催,輕聲說道:“吳大人可知那鄉紳李明奎,給馮淵做了一首獨體詩?” “你說來聽聽。” 楊護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輩疏財伶少卿,今日重識馮梅林。” 吳業細細品味,一拍榻桌,“這老學究,給他搞個學堂就這樣拍馬屁。” “大人這是何解?” 吳業瞇眼,淡淡一笑,“楊護衛你可曾聽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 應天城府兵悄悄調動,一切風雲變換。 吳業托人找到薛家族長。 薛家大房表示對三房薛明森所做之事,他薛家一概不知。 但犯法了就要懲罰,他們薛家也不保人。 同時,對那四房薛蟠與馮淵一事,一概不認,讓苦主自己去找薛蟠要錢。 獨自去,碰了一鼻子灰的吳業也不惱怒,收起狀紙按下不表。 薛明森的海捕文書已經下發出去。 一封密信也由楊護衛悄悄轉送到漓陽縣。 一隻信鴿,在應天府後院被吳業放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