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淵當然知道對方不是,此人隻是幫吳業辦事的狗腿子。 可如果不嚇他一嚇,先站大義,又如何肯短時間說真話。 院內一眾才子聽聞,才發現這裡的情況,紛紛凝神看了過來。 門牙子果然嚇了一大跳,這罪名他可擔不起。 急忙搖頭擺手,“馮公子你莫與我開玩笑,我哪有脅迫她,我隻是邀姑娘去彈曲兒的。” 馮淵眼神一瞇,彈曲兒三個字就很值得玩味,“是彈曲兒還是拐帶?你邀她,她就去,我邀她怎麼不來?” 蘇小小眼神閃動。 從馮淵聊那香菱與拐子一事開始,場中眾人聽聞的整體氛圍就很奇怪。 而如今直接開口把門牙子往拐帶上引。 很容易讓人把兩件事情聯想起來。 看蘇姑娘臉上表情,似乎並不願意。 或許的確有脅迫之意? 眾才子神色疑惑,紛紛朝這邊靠過來。 門牙子咽了口口水,慌亂間見這麼多人在場,且看著他的神態不善。 話趕話之下,他的身份肯定鎮不住場,一時間把吳業的身份抬了出來。 急忙說道:“邀蘇姑娘晚上給吳大人談曲兒的,已經給蘇家說過了。” 他也並不失智,沒說替吳業買的。 這種事情如果拿到了臺麵上說後果嚴重。 按大景律法規定,除了官妓,也就是教坊司的女子外。 官員是不能買民妓或伶人等,對其身份有汙的賤籍女子。 輕則革職,重則就看競爭對手實力了。 不過這種事情屢禁不絕,大多官員都私下進行,巧立名目。 抓到也說不是自己買的,借口請來彈曲兒或別人送的居多。 而且大都家裡關起門進行,比較私密。 一般不會留下什麼實質性證據。 與大景律法規定官員不能貪汙一樣,也是實行一個沒被舉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狀態。 多少沾點風月之事的才子們,如何不知此話的潛在意思。 什麼曲兒白天沒聽夠,要晚上才能聽,這些才子自然不是傻子。 況且他們多少對蘇姑娘都有好感,一時間心裡難以接受。 紛紛轉頭看著吳業。 有些話雖說心照不宣,但不能放在明麵上講。 吳業見這些有功名的才子都看著他,也不能忽略他們的影響力。 開口解釋道:“本府尹欣賞蘇姑娘才華,邀其私下為我彈奏一曲,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馮淵快速分析此間情況。 他之前便看見門牙子在吳業身邊低語了三次。 第一二次間隔時間不長,第二三次間隔時間極長。 又見他衣服褶皺,臉上風塵仆仆。 此去蘇家走路要兩個時辰,騎馬時間能縮短十多倍,時間與體態吻合。 他入院時滿麵春風,腳步輕快,且這種事情私密。 兩相結合,看來門牙子並非托人打招呼,是他親自跑了這趟。 這樣一來,買賣文書或蘇小小戶牒,極有可能就在門牙子身上。 馮淵捏著手裡九皇子給的玉牌。 對方承諾這玉牌能保他一命,這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 他想了想,輕輕開口道:“吳大人,如此風雅之事,為何不能當人麵邀請,請個門牙子私下脅迫?” 他話鋒一轉,直接點破道:“你我都知道蘇姑娘的身份,莫非,吳大人出錢把蘇姑娘買下了?” 吳業見這小子說如此出格的話,一時間嚇了一大跳。 這話可不敢當眾亂說。 原本榮辱不驚的吳業,神色中帶著一絲慌亂,板著臉低喝道: “放肆,馮淵,你什麼身份,敢編排朝廷命官。” 場中才子見吳大人發怒,紛紛驚懼。 身子前傾拱手,不敢抬頭看。 蘇小小眼神慌張地看向馮淵,示意他別說了。 何明光緊張地看著馮淵,輕輕搖頭。 過了片刻。 吳業語氣放緩,“念你敬獻寶物間接救我一命,不當場把你拿下,現在我重新給你一次說話的機會,以消除大家誤解,還本官清白。” 馮淵眼神一凝。 正調整著身體的呼吸。 這幾個月,已經熟識了這世界規則的馮淵怎麼不知。 像蘇小小這種從小培養的伶人,並非丫鬟那些幾十兩就能解決的事情。 這麼大筆的交易,文書上寫的買主必定是出錢的金主吳業。 有了買賣文書就能坐實此事。 可這樣一來,也就徹底得罪死了吳業。 如果真的讓對方下不來臺,得罪了九皇子。 那九皇子賞賜的腰牌,能不能對著九皇子用,倒是個未知數。 現在對方給了他重說一次的機會。 他再順著臺階下,服個軟認個錯,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真把證據丟出來,可就回不去了。 到底要不要涉這個險? 馮淵深呼吸了三次。 在自己家裡腰間沒帶刀。 手裡正死死拽著,此時唯一能給他一點安全感的玉牌。 要是現在有個功名就好了,哪怕是個秀才。 他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一般渴望自己有個功名身份。 有個功名在身。 不至於打了釕山,救了皇子這麼大的功勞。 在不投靠對方的情況下,除了錢,什麼都撈不到。 他眼神看向蘇小小。 在心裡給自己三秒的時間做出選擇。 從未把平等與自由掛在嘴邊馮淵。 知道這世界本就不公平。 但實際做事的時候,無論敵人還是己方,都以自己的方式盡量給個體麵。 不論丫鬟還是外在小廝。 他都保持著規矩範圍內,能給的最大尊重。 就像琴技出神入化且長相驚艷的女子蘇小小一般。 換在他前世,給個機會,必定是國內當紅女星或頭部網紅。 可在這裡。 在這個滿嘴講究,理、義、仁、智、信的世界裡。 這些才子們並不介意當著她的麵開淫邪的玩笑。 隻因她是個伶人,賤籍。 而如果換做真正的官家小姐,一個個才子或許端的板正,生怕唐突半分。 實在令人作嘔。 明明大家都不認識,也沒結仇。 可心裡麵的枷鎖。 卻比套在脖子上的繩子,還讓馮淵難以呼吸。 明明都是人。 明明什麼都沒做錯,生下來便天然被視作玩物與性奴。 是她們不夠努力嗎? 可誰又能決定自己投胎的家庭? 他第一次對這個等級更加森嚴的世界。 有了厭惡之心。 可蚍蜉如何能撼動大樹? 馮淵瞳孔微縮。 微微顫抖的他。 不甘地緩緩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對著吳業抱手深深地行了一禮。 脖子上若隱若現的,是那沉重的鎖鏈與信仰的崩塌。 他從心裡散發出來了厭惡。 對自己的厭惡。 他埋頭緩緩開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像是地獄深淵,在低沉地呼喊著亡人的名字,“吳大人,把那門子懷裡揣著的文書與戶牒拿出來,看上麵是否寫了大人名字,一眼便知。” 弱者拔劍向更弱者。 強者便是要殺他個天翻地覆。 “轟隆”像是一道驚雷在眾人心中炸裂。 場中眾人呼吸一窒。 隻有不懂規矩的秋蟬還在樹上嘶鳴。 蘇小小心裡更像刀攪一般疼痛。 沒有一個人,會給她哪怕說一句公道話。 心裡的堅冰在頃刻間轟然炸裂。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茍活在這個世界的目到底是什麼? 原來,隻是為了聽見這句話。 聽見有一個人能為自己說話。 聽見了,便夠了。 “嗯?” 一個短短的疑問語氣傳來。 聲音不大,卻好像在眾人耳朵旁炸裂開來。 單單一個字。 上位者的氣場撲麵而來。 院中秋風停止了吹拂。 連求偶了整個夏秋,依舊還是單身在樹上嗚咽不止的秋蟬,也嚇得歇了口氣。 眾人震顫不已。 尋著聲音望去,眾人才發現。 不知何時,院子門口站著一個約莫四十餘歲的蟒袍男子。 他身披一件黑色狐裘鬥篷,腰間掛著一個型質特殊的玉牌。 兩邊耳鬢的白發,沿著頭發綁束到發簪上。 像是一個白環一般,看上去很是奇特。 來人,就安靜地站在門口,卻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