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銅錢上的磨損程度上,馮淵就看得出來。 這是她珍視的心愛之物。 他輕輕擺手,“本官破案不收錢的,這錢你還是拿著吧,小妹妹。” 算是婉拒。 如今他還有兩個案子積壓在手上,連自身都難保。 這薛家商人的一些手段,他不用問都能猜到。 無非是惡意低價、合同欺詐,高明點的便是利用人的貪欲來引誘對方上鉤。 基本上做的都很專業。 況且這些事情,如今已過去很多年,查無可查。 與其讓人最後失望,倒不如一開始就不給希望的好。 這也是他在蘇小小身上領悟到的。 見他不收,鍋巴都要急哭了,她怯生生說道:“官老爺,我爹娘都是被剛剛那個壞蛋害死的,不過那會兒我還小,都已經記不得他們的樣子了。” 鍋盔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小妹,別說了,官老爺有自己的事情,以前我也給別人說過這事,沒什麼希望的。” 馮淵點頭。 揚州各地來的乞兒很多,他知道自己幫不過來。 遇到了,也隻能在對方原本的軌跡下,給予適當的幫助。 今天抓住他們後,又讓他們毫發無損的離開,便是他能給的最大善意了。 夜已深,怕幾個孩子不安全。 跟著他們七拐八繞,一路護送著他們到“家”。 說是家,不過一個巷子盡頭的簡易窩棚。 鍋盔打開門。 馮淵舉著火把看進去,窩棚不過床鋪大小,僅容許三人臥榻。 裡麵雖說沒有異味,不過角落疊著的被子單薄,泛白。 朱安靈見狀驚訝出聲,“這裡怎麼能睡,養濟院呢?你們為何不去養濟院?” 養濟院是大景官方開辦的養老院與孤兒院。 專門收留一些孤寡老人,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和孤兒。 小女孩鍋巴驚疑出聲,“這個哥哥,你怎麼說話像姐姐一樣?” 朱安靈擺擺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小朋友你告訴我,他們為何不收留你們?我好去找他們麻煩。” “我有愛我的兩個哥哥,鍋巴不是孤兒啊。”她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馮淵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 朱安靈說道:“這裡不能住人,這樣,今晚我帶你們去這附近的滿江樓住。” 大哥鍋盔搖搖頭,“謝謝這位公子的好意,不過你們走了過後呢?我們還是要靠自己活下去的。 “你也別可憐,也別小瞧我們三個人,我們可以靠自己的手活下去。 “而且與弟弟妹妹住在一起,住哪裡都是家,住哪裡都很開心。” 鍋灰點點頭。 朱安靈聽聞對方拒絕,伸手入懷想掏錢。 鍋盔怎麼不知他的意思,心裡刺痛。 擺擺手道:“這位公子,我爹從小就教我,不吃嗟來之食,剛才情急之下撒謊說我們是乞丐,隻是為了脫身而已。 “我和弟弟平常幫酒樓洗盤子,或者去給鳥站屋頂洗鳥屎,也有銀錢過活。” 鍋巴說道:“我給哥哥們洗衣服。” 馮淵輕輕拍手,前世也是孤兒的他太明白這種心態了。 不過他們比他好的地方,便是還有兄弟姐妹,不算孤單。 如今看過去,弟弟妹妹的三觀都沒有走偏,這個老大鍋盔可謂功不可沒。 他明白他們需要的是什麼。 開口說道:“葉旋你的弟弟妹妹你照顧的很好,好好活著,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後麵遇到了什麼困難,可以來衙門推官署找我。 “我回去給門口衙役都打聲招呼,你就說找衙門馮推官,他們自然會放你進來。” 收到這個的官員的鼓舞和承諾。 大哥葉旋眉開眼笑,重重地點點頭。 臨走的時候,夜梟從懷裡摸出來一個形製特殊的刀幣。 拿了根紅線拴在刀幣上,遞給小姑娘鍋巴。 朱安靈驚疑看過去。 這是臨淵人內部的暗號,意思是看到腰間拴著此物的人,讓其他臨淵人幫忙照護一二。 她印象中,夜梟一向都很高冷,居然會主動送人東西,簡直怪哉。 鍋巴不想接。 朱安靈開口勸道:“小姑娘拿著吧,這刀幣是很早之前的貨幣,相當於兩個銅板的價值,並不值錢,不過拴在腰間可以辟邪喲。” 鍋巴眼巴巴地轉頭望著她大哥。 後者點點頭。 見狀鍋巴喜出望外地伸手接過,鞠躬感謝後。 鄭重地拴在自己腰上,她覺得還蠻好看的。 辭別後。 馮淵三人騎著馬往回走。 朱安靈問道:“馮推官,今天那個薛家公子明顯死亡有問題,你為何不查了?” 馮淵搖搖頭,“除非有明確的指向死者是被謀殺,大多不明不白的案子都是靠家屬堅持,推動官府辦案。 “既然家屬不追究了,想來這或許本來就是他們家裡內部的事,我們繼續深究有意義嗎?” 朱安靈微微搖頭,“我不太認同這個觀點。” 這句話聽在馮淵耳中感覺這麼熟悉。 細細回味。 哦,怪不得。 他當時與林如海爭執的時候,自己也是這樣說的。 果然,朱安靈又開口說道:“一件事物本身的探尋,就是它的意義,怎麼能因為他們想查就查。 “看著要查出來對他們不利的結果了,對方想不查就不查了,這辦案風格我很不認同。” 馮淵轉頭,看著騎在白毛驢身上,整體要矮一截的安姑娘,當然明白她話語的意思。 低頭俯視著她。 緩緩開口,“可如果我執意要查,先不說強行帶人闖入對方墳山,去開對方兒子棺材這事。 “換個角度,如果這樣逼迫對方,為了所謂的真相,或許隻是讓對方家族聲望蒙羞,但並不能扳倒他們。 “那安姑娘,請問以後剛才這三個孩子怎麼辦呢?” 朱安靈看著對方俯視自己的樣子,很是不舒服。 昂著頭說道:“能怎麼辦,與這些孩子又無關,該放就放唄。 “他薛家難道還敢在城裡報復不成,一個小小的薛家,真當我大景王法是他薛家定的?” 馮淵不免嘖嘖,爹是潘臺,姑娘說話就是硬氣。 不過女生想事情就是容易感性,根本不懂民間疾苦。 他走之前也給鉆洞那個衙役說了。 讓他這幾天幫忙盯著薛家,免得他們去打擊報復這些孩子。 過了頭三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後麵應該問題不大。 馮淵搖搖頭,開口說道:“應該不至於這麼喪心病狂,不過誣陷這幾個孩子偷了府中東西,不難吧?到時候再押著讓衙門必須打一頓,你打還是不打? “這種瘦弱的孩子,二十個板子打完沒錢醫治,就能要他們的命。 “而入室偷盜,保底都是三十大板起,外加實刑,所以我認為互相妥協,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 朱安靈一臉不悅。 馮淵語重心長的說道:“對於真正的底層,我們有時候想問題還是要切合實際一點。 “證據才是第一要素,情緒化隻能讓事情變得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朱安靈聽他如此解釋,心中還是不爽。 又看著對方俯視著自己一頓輸出,嘴角還似有似無的微微上揚。 你坐的高說話就有道理啊! 她難免有些遷怒坐下的毛驢太矮。 馮淵一路送到她臨時居住的房子門口。 門口站著兩個帶刀侍衛。 他在馬背上拱手說道:“安姑娘,今天的案子也查完了,本官能力有限隻能做到如此,就此別過。 “姑娘如果要給潘臺提及案子,希望能客觀公正的說便好。 “明日本官還有其他要緊的公務處理,就不方便接待了,再會。” 朱安靈擺擺手。 頭也不回地進了門。 不方便接待? 他敢! 居然敢說她情緒化! 她決定明天就把大象騎到推官署去。 誰坐的高,誰說的話就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