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暗黑無邊,耳邊風聲颯娑。 一如既往的黑暗疾墜中,阿桑依舊驚恐地雙手在空中狂揮,嘶叫幾下,然後無力地垂下胳膊。 周圍的黑暗愈發濃稠,將她緊緊包裹,幽深浩渺的暗雲裡,阿桑滿腦恐懼與茫然。 不知何時,幾道白光在眼前閃現,阿桑睜開眼簾,身體已立足在一片幽暗大地。 天穹上道道白骨爪般的閃電正劃破暗黑,赤焰滾滾的火球不時如流星般劃出道亮弧,砸落下來。 電光閃現間,映出眼前巨大建築的雄壯黢黑輪廓,如暗黑君王般淩然,帶著一股不可直視的威壓。 這一幕熟悉而又陌生,阿桑睜大眼眸,仰首呆望。 疾風狂暴地呼哧尖響,細碎密集。頭頂黑雲正緩緩垂壓下來。 轟然巨響間,數十道熾白的電閃直落在阿桑前方十步外,她眼眸驟然微縮,雙腿不受控地顫抖。 強光乍起中,一個魁梧暗影驟現在黑煙縈繞裡,身形模糊中透出股攝人的威猛。 呼地破風聲起,暗影轉身,一把銀光巨斧高舉,迎麵劈砍而來。 勁風呼哧先至,阿桑心頭猛顫,大叫一聲,繃緊的身體忍不住狂震。 蓬地聲,手掌拍打到某硬物上,她本能地彈開眼簾。 一張木然灰沉的馬臉映入眼中。穿入帳篷的陽光金黃柔和,卓卡嬤嬤坐在身邊,手裡還拿著張冒著熱汽的毛巾。 背後羊毛被褥溫暖細柔,阿桑渾身暖意綿綿。 扭動下身體,難忍的刺痛立即從腳踝處傳來,她忍不住咧嘴呲出聲來。 那雙灰藍眼眸裡難得地現出絲欣喜,嬤嬤盯了眼阿桑, “嗯!你醒了!”黑裹頭下的馬臉漠無表情,似在自言自語。 咬牙撐起身來,阿桑慌亂地觸摸檢查身體,動動胳膊與腿腳,一邊緊張地問道 “我會死掉嗎?會不會廢掉?” 她望著對方,滿臉焦灼地等待回答。 一絲怪異的神情拂過卓卡眉間,她瞪起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讓阿桑心頭大亂,無力地垂下雙手,眼眶裡立即濕潤,說話也帶著哭腔。 “我—我就知道,流了那麼多血,一定是沒救,活不了啦!“ 這話讓卓卡抬起眼簾,灰眸瞪得更大,神情漠然依舊。 阿桑麵色蒼白,心頭如巨石重壓般難受。 哈哈—哈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吃驚地瞪大眼,小布都說從沒見嬤嬤對人露出過半分笑意。 她居然在這個時候笑起。而且是那種前仰後合的狂笑,肆意張揚。 笑聲如此刺耳,阿桑憤怒又無可奈何,隻有狠狠瞪眼對方。 不到一息,嬤嬤笑聲立止,她深吸口氣上下打量阿桑後,似乎想明白某事,靠近身邊輕輕問道 “小丫頭,你以前身體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這話讓阿桑有些發懵,她茫然地搖頭,又點點頭。 目光變柔,嬤嬤抬起手輕撫阿桑肩頭,又在她亂發上撥弄兩下 “傻孩子!不要緊張,你不會死的,這隻是······” 輕柔耐心的話語傳來,阿桑的麵色慢慢舒展開,胸口重壓驟然消失。 滿目感激地望向嬤嬤,她的嘴角微翹起來。嬤嬤的手掌原來這麼柔軟溫暖。 原來不拘言笑的她講起話來,如那些歌姬嗓音般悅耳動聽。 “你摸摸自己身下。”雙目含笑的嬤嬤朝她撇撇下巴。 胯下兩腿間,阿桑探出的手指觸及到一團柔軟東西,臉上又現出迷惑。 “這是······”卓卡嬤嬤彎下身,貼身細語。 一片緋紅在阿桑圓臉上浮起,她羞得低下頭,心頭感激與暖意湧起。 “明光相伴,烈火永隨,驅走黑暗,群星在暗處守護,處處光明焰火的指引······“ 手持金色法杖,一襲白色長袍的賈馬爾高舉雙臂,仿佛要擁抱麵前搖曳的火苗。 他的頌禱聲沉厚悠長,隨著柴堆炸起的火星一起盤旋升騰,湧向漆黑的夜空。 高高柴垛上亮如白晝,五具犧牲的武衛屍體都按聖教習俗,用白布裹得直挺如木板。 變幻的火光映亮每一個人的臉,薩寶教徒們都雙手攏做火焰狀,放在胸口處,垂目低禱。 托曼如黑塔般立前麵,沉臉看向火堆中的同袍兄弟,藍眸裡幾縷火苗燃動。 換上一身乾凈灰衫的阿桑默默立在他身後,心頭滋味復雜。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是托曼的神火箭法破除曼羅魔圖,令黃沙退去,援軍才能趕來。 此戰除了鳩山老怪逃走外,潛伏的敵人全部被殲滅。 而誤打誤中破除邪法的阿桑,因勇猛殺敵救人,被賈馬爾當眾嘉獎,得到賞賜貝幣五十,升為高階近侍。 這已是和卓卡嬤嬤同樣的品級,衣食待遇幾乎與武衛們一致,隻有深得主人信任與具有特殊本事的奴仆才配享有。 阿布等一眾奴仆都眼饞得緊,暗悔先前沒有跟著沖殺上去。 屍體在火苗的舔舐中滋滋聲響,縷縷白煙冒起,一股如烤肉般的焦味迅速向周圍彌散。 盡管早見識過死亡,但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葬禮。 那股焦味竄入鼻息時,她心頭還是隨之一緊,背後某處肌肉亂顫,渾身冒起層雞皮疙瘩。 這氣味她並不陌生,而且深刻在心頭,那些難以磨滅的暗黑畫麵,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裡。 幽暗石室裡,燒得通紅的銅條在眼前晃動,臉上感到那股灼人的熾熱。 四肢被緊縛在木柱上,阿桑睜圓雙眼,絕望無助地望著蒙麵的長袍人拿著銅印靠近。 對方轉到身後去,見不到人影,阿桑心頭愈發恐懼。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孩子!你身上有惡魔的標記!我們要把它掩蓋!” 一陣巨大的灼疼排山倒海般從後背襲來,直透腦門,她的尖叫響徹室內,眼前一黑暈過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知過了多久,緩緩醒來的阿桑渾身汗濕,後脖依舊感覺到灼疼陣陣,身體不住顫抖。 她明白,那個代表奴隸的狼頭烙印已留在自己身體上。 從此,她就是一名失去自由的戰奴。 “葬禮結束,該回帳休息了。“冷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身體一個激靈,阿桑從可怕的回憶中醒過神來。 身邊的卓卡又恢復往日的冷漠,黯紅的火焰下,灰眸如巖石般生硬。 火堆裡烈焰漸弱,眼前人影晃動,商隊的成員們都紛紛離開。 嗯了聲回應後,阿桑轉身緩緩往自己小帳篷步去。走出幾步後,她自然地側目回望。 那個寬袍灰衫身影正撩開帳門,踏入中營的羊皮大帳。那是小姐的帳篷,卓卡嬤嬤幾乎寸步不離地伺候在左右。 兩腿間緊束的布條柔軟貼身,讓阿桑感到安全與舒適,而自上次發作後,下腹也沒再出現異常。 環顧四處無人,阿桑舒展開雙臂,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麵對著廣袤無比的暗夜,她的眼眸內星光閃動,嘴角微翹起來,小臉上漾起一陣笑意。 早晨在帳篷內,卓卡嬤嬤告訴她,從此,她就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一名成年女子! 雖然還不是十分明白這話,但阿桑隱隱覺得是好事! 山林裡發生的戰鬥仿若夢境一場,現在還懵然不清,但擊退敵人讓她內心充滿自信。 阿桑靜靜地立在草地上,任由疾風吹拂亂發。 你已不再是罕塔城那個任人欺辱的小女奴!黑夜蒼茫中,她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