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金頂的羊皮白帳透出暖黃光暈,小胳膊般粗的牛油火燭靜靜燃燒,在帳壁投出四個高低交錯的身影。 胳膊上還綁著布帶的托曼跪坐在氈毯後,瞥眼旁邊的卓卡嬤嬤,神情有些別扭。 那日見過對方出手,但是他也看不出其底細。 若有若無地瞄眼對麵端坐的賈馬爾女兒赫娜。 雖然是室內,對方依舊裹著身黑長袍,烏紗蒙麵,一如既往的安靜神秘。 “今天武衛團表現很好,多虧你們全力地廝殺,商團方能脫險!”賈馬爾的話語打斷他胡亂猜想。 還未及他回話,一黃麻小袋已扔過來,裡麵貝幣摩挲嘩嘩聲響。 自然地拎起小袋,托曼放在寬掌裡輕輕掂下,點點頭,將其放在身邊。 “兄弟們確是需要它來提振勇氣!任何榮譽都不及這東西好,讓人安心!”托曼嘴角掛著絲苦澀的笑。 “我知道你心裡有疑惑,在到達目的地後,我會詳細告訴你!” 賈馬爾淡灰的雙眸裡燭光晃動,深邃而犀利,仿若要洞照入對方心底。 托曼默然點頭,收起心頭疑問。 身為雇傭武衛頭領,他隻需了解該知道的東西,決計不會隨意探聽。 更何況對方身份顯赫,出手闊綽,給出兩倍的護送資費。 “今日我們遭遇的伏擊,你有何看法?”賈馬爾話鋒一轉,直接問話道 沒有半分思慮,托曼神情凝重,直接道出內心疑慮 “這群劫匪個個武技高超,布置又周密細致,絕對不是普通商道野匪。”他雙手撐在地麵,麵上帶著深深的憂色。 “扮作落難商人的鳩山老怪狡猾又出手狠厲,最後被我們眾人合擊之下,還能以流沙遁術逃脫。“ 他頓了頓後,目光揚起,坦言道 “如果單獨對陣,我沒有半分勝算。“ 聽到托曼這樣一說,賈馬爾神情愈發凝重,眉心重重地皺出兩道深川。 隔著黑紗,他與女兒迅速交換眼神,對方輕紗晃動間,微微頷首。 北漠鳩山老怪,這是一個長久以來都是流傳於商人間的噩夢。 傳聞中他盤踞在北漠戈肯峽穀一帶,擅流沙術法,經常結夥殺人劫財,手下從不留活口。 望眼對麵的赫娜,托曼輕嘆口氣: ”可惜讓老怪借沙遁逃走,那魔圖流沙對我教神火術有極大的克製作用。他們精心布置了這次陷阱,我們能夠險勝確實僥幸!“ 黑紗下頷首輕點,感觸頗深地回道: “光明真神庇佑!若不是誤打誤撞,借著那位女奴的月事破除魔圖沙陣,我們的損失真難以想象!” “隻是,隻是恐怕那老怪不會就此收手,前路尚遠,我們要小心提防。” 她的話語平緩而淡定,賈馬爾幾人都一片默然,個個麵色憂重。 強敵如影暗隨,時刻可能發動襲擊,這確實可怕! 帳內氣氛變得異常沉重,老怪詭異的魔圖法術與狠厲殺戮,在每個人心頭都留下巨大的陰影,一時難以消解。 半晌後,賈馬爾乾咳兩聲打破沉默,他滿臉正色道 “為避免引發商隊恐慌,這些情況,我們都不要在外提起。”停頓下來,他目光望向女兒主仆兩人。 “這老怪負傷逃遁,但絕不會就此罷手,你是他們的目標,後麵的路程裡盡量呆在帳篷內。” 這話說得堅決,不容半分商量。 赫娜微微頷首,沒有發話,旁邊的卓卡嬤嬤默默垂下頭來。 “接下來,你要多安排些武衛在小女旁邊,進到城裡後,也要再招攬批武士,補充力量。”賈馬爾轉頭向托曼叮囑道。 交待完後,賈馬爾抬起膝蓋上的右手,緊握在胸,眼光變得犀利如箭,寒光泛起。 “哼!敢犯我聖教,若有下次,我們就要讓這老怪有來無回!” 嘴角肌肉抽動幾下,托曼也捏起拳頭,目光也跟著熾熱起來。 兩人商議完防衛布置事宜,托曼起身要離去。賈馬爾笑吟吟地抬手攔住去路: “新來的女娃,不要再安排她拉駱駝。將她留在這邊,專門伺候小女。” 神情微滯,托曼亂須間露出些意外神情。 一路上,賈馬爾對女兒嗬護得如同剛出生的鳥崽,隻有卓卡嬤嬤才能靠近,現在居然放心讓新來的小女奴去照顧。 而且這邊已經有卓卡嬤嬤伺候,照理無需再加奴仆。 唇角微揚,賈馬爾老臉上露出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的眼光一向很準!或許,或許你可以收她為徒。” “前麵就是宛城!”方雀瞇眼指向前方城墻,金色的陽光映出他笑豁出的半截黃牙。 作為商團唯一一名往來過這條商路的人,他諳熟沿途城邦與國家。 昏黃的大漠與幽藍天際相接處,大片生機蓬勃的綠地與高聳的白石城墻出現在眾人眼前。 魔鬼城遭遇伏擊後,商團一路接連跋涉十多天,正人疲畜倦。眼前這片巨大的沙漠綠洲讓眾人精神振奮。 商團浩浩蕩蕩地開入城內,一如往日逢城過邑,當日即在驛營裡安頓好,休整人馬。 翌日一大早,各頭領就快速吆喝人馬,挑揀好貨物直奔市集。 商人精明重利,絕不會錯過任何賺錢的機會。他們早已打探好沿途各地集市行情,備好暢銷的貨品,也已羅列出采辦物品。 隊伍裡最為龐大的賈馬爾商隊卻沒有這番動靜,人馬都留守驛站。 連奴仆們都知道,他們的主人對沿途這些小買賣,毫無興趣。 就在商人們忙著買賣之時,驛營內一片熱鬧喧騰。 “拔箭時注意紮穩腳步——!眼睛盯住目標!” “記住,刺矛是帶尖頭的,紮刺要準,要穩——” 呯——呯——的木棍木刀碰撞中,托曼板著臉不時揮起手中木棍,指指戳戳,教習武技。 吸取上次戰鬥教訓,他將年輕的男女奴仆都納入訓練,也招募當地十幾名遊走武士加入武士團。 嚴加操練一陣,他們就可以替代部分防衛任務。 瘦弱的小布被編排在刺矛隊伍裡,他笨拙地揮動長過身體太多的尖矛,阿桑看得有些滑稽好笑。 身後傳來托曼的呼喝聲,她立即收斂笑意,紮穩腳步,將手中石斧揮舞得呼呼風起。 ”你手中是斧頭,不是是馬鞭!“ 肩頭挨了一記木棍,阿桑惶然停下。 粗眉橫起的托曼神情嚴肅,啪地一棍擊打在阿桑手中石斧上 “戰場上不是在跟馬匹撓癢,每一次揮斧都要狠準快,直擊敵人要害!” 還沒反應過來,石斧已經被托曼一把搶在手上。 跨步轉身扭腰,手臂揮圓,石斧在空中呼呼劃出一道灰弧,氣勢驚人。 揮出這一記力大勢猛的重斧後,托曼穩當地將石斧斜立胸前。 接過石斧,阿桑心頭默默琢磨托曼方才的教導。 確實自己方才的出手不夠迅猛,收勢太匆然。 深吸口氣,她手裡揮出一斧,一斧,再接一斧,汗水很快濕透背心胸口。 整個訓場裡的新手,全都被托曼罵遍。直到臨近午食,訓練才宣告結束。 新兵與武衛們如爛泥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灌水。 將石斧放在身旁,阿桑蹲靠在墻角,手臂幾乎酸麻得無法抬起。 “這把短刀繳獲自上次那些敵匪,你試試可還順手!” 匆忙抬頭,阿桑目光迎上托曼胡須拉喳的肅臉,一把黑亮短刀在他手裡幽亮光閃。 意外與惘然中,阿桑木頭般地立起身,雙手接過曲柄短刀。 刀身黑亮,握起手感沉重,看起來不似尋常銅製兵刃,也不知是何種金屬打製。 刃口平直銳利,一看就是好貨,阿桑整個臉龐都被映亮。 雖然還是石斧用起來順手,但畢竟體大沉重,平日也不便攜帶。阿桑一直希望有把自己貼身利刃。 驚喜地將短刀收在牛皮鞘內,叉手在胸,向托曼致以謝禮。 當她抬起頭,注意到周圍列隊待命的武衛們都注視自己,神情復雜各異,驚愕羨慕中也有嫉妒。 武衛團由自由武士組成,商隊重金邀來。其中也有不少本出身奴隸,憑超群武技,血戰廝殺多年才有今日殊榮。 而阿桑僅僅是一名剛成年的女奴,就被賜予如此稀罕利刃,著實讓人驚愕。 “這,這丫頭還不是自由人啊!”站在隊伍前列的副隊首光頭羅森垂著頭低聲提醒,金色大耳環在他肥臉邊不停晃墜。 阿桑的心也跟著懸起晃蕩,按規例,奴隸確實不能持有金屬兵刃。 腰挎長劍的托曼步到隊伍正前,冷眼環顧,最後目光落在羅森,對方低垂目光,縮抖下肥碩的脖項。 “武士團身負重任,前路兇險,我們要不斷壯大自己的力量—,我與賈馬爾領隊已經商定—” 停頓半息,他凝起的目光掃過人們的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斷然宣布 “阿桑勇猛過人,擇日將在宛城神廟接受光明洗禮,加入黃金武士團。” 全場空氣幾乎凝結起來,武士們神情各異地抬起眼簾,相互張望,撞見托曼領隊威凜肅然的目光,又紛紛垂下頭來。 如果說黃金武衛團是群猛獅,那麼頭領托曼就是這支隊伍的獅王。 這幾年來,他帶領黃金武衛團浴血鏖戰,擊敗過數不清的強敵,在西海贏得巨大的榮譽與利益。他的命令無人敢公開違抗。 用眼角餘光偷瞧周圍,羅森喉結抬升幾下,最終還是將到嘴的話硬生生吞下。 此刻阿桑幾乎已忘記呼吸,呆立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海一片空白。 自由來得太過突然! 雖然托曼沒有明言,但人人都知,接受光明洗禮後,奴隸就擺脫奴籍,成為光明真神照拂的自由人教徒。 隻有自由武士才能成為黃金武衛。 “真神光耀武衛團!”刀疤狗識趣地舉起圓刀,率先一聲高吼,所有武士都霍然亮出武器,高舉過頭。 “真神光耀武衛團!”喝聲如潮,高揚四方。 望著一片晃起的銀光亮刃,托曼微微頷首後踱步巡場,目光依舊生硬如石。 高呼聲驚醒阿桑,她僵硬地邁步出隊伍,走近托曼身前。 噗地屈膝單腿跪在塵土裡,阿桑滿臉鄭重地彎垂下腰,頭顱深深低垂,觸及地麵。 這是西海武士的最高致禮,代表無上尊崇與絕對效忠。 當她抬起頭時,汙花的小臉上已熱淚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