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賈馬爾他們開口,郜丙大手一揮,尖嗓子叫起 “大商律例,私祭者梟首示眾,先把那夷商頭人綁起來!” 等候的城衛士們如餓狼般橫起長戈,尖利鋒刃即刻全指向賈馬爾, 哼—托曼忿然拔刀擋在賈馬爾身前,阿桑與卓卡幾乎同時拔出武器怒目對敵。 “侯爺,我們隻是途徑商隊,私祭另有其人!請侯爺放過我等!“ 急紅臉的方雀高高揮晃起長袖,努力做最後辯解。賈馬爾默默地抽出銀刀。 “無知番夷!”不為所動的水方侯罵咧著轉過身去,給他們一個冷酷的背影。 月光清冽如水,士兵們胸前長戈寒光閃爍,殺氣逼人。 眼裡冒著怒火,阿桑與托曼並肩而立,緩緩高舉起石斧。 “誰說這裡有私祭的!?” 土丘下的暗影裡冒出一句斥問。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駁斥的威嚴。 士兵們頓住腳步,正踏起腳上馬車的水方侯回過大腦袋。 泛白的土丘後轉出一高一低兩道人影。 篝火的紅光中,禾鵠拄著紫木杖一臉傲色地步來,身後換上一襲紅裙的姚姝步步緊隨。 方雀如同溺水的人抓到救命浮木般,雙眼立即放亮,跳起身來朝那兩人揮舞雙手。 “禾鵠老人家,你快給侯爺解釋解釋啊!我們沒有——” 他的目光撞上侯爺狠厲眼神,立即舌頭發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訕訕放下手來。 “你這野草婆子還挺猖狂——” 見到禾鵠一身平民葛衣,衛長寒著臉著臉,下巴一揚,示意士兵過去將她們拿下。 “你們這些外服方侯,如今越發沒有規矩了!” 老婦人禾鵠長嘆一聲,目光落在水方侯臉上。 她神情出奇地平靜,仿若在教訓一名不聽話的孩童。完全無視這些虎視眈眈的士兵。 這份坦然氣度與毫不客氣的訓誡,讓握著長戈步來的士兵麵露躊躇,腳下放慢。 “你是誰?”水方侯眼眸微縮,皺眉問道 “營氏家大郎——你先看這個東西吧!”老婦人手裡揚起一塊方形碧綠佩玉。 滿臉狐疑的水方侯揚揚下巴,衛長立即邁步過去接下那方綠佩。 當他呈遞上來,侯爺隻看過一眼,麵色大變,抓起綠佩靠近火炬,似乎要看清楚什麼。 火光映出他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似乎想要急於認清什麼。 望望愈發濃重的夜色,禾鵠眼中浮過一絲焦慮,不耐煩地嗬斥道 “營氏家的快快退去,不要擋住本——“她頓住話語,然後繼續道 “我們有要事要辦!快快撤旁邊去!”禾鵠語氣有些急促,直接出言趕人。 這番不客氣的舉動立即激怒那位衛隊長,他揚起長劍來,打算先替主子出口氣 “大膽老婦,膽管對侯爺無禮!”他橫眉凝視對方,氣惱得要立即提劍捉人。 “蠢物,還不快給我退下——”水方侯匆匆地抬起手喝止。 城衛長頓住腳步,回頭就看見手捧綠佩的侯爺有些呆滯地直望那老婦與女孩。 他先前的滿臉傲然已經完全消失,眼中透出絲前所未見的驚錯與恐懼。 “侯爺——這你是需要他們衛隊退下嗎?”郜丙看出異樣,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回過神的水方侯目光棱他一眼,麵色稍微平靜些。 “帶人都撤下去!”他朝城衛長瞪起眼,狠狠嗬斥。 萬萬沒想到禾鵠僅憑一枚小小綠佩,就讓這形勢就陡變。 阿桑鬆開緊握斧柄的手,托曼放下短刀與賈馬爾對望,兩人都麵含驚喜。 這老婦人恐怕真是來自大邑商都的大巫,連水方侯也忌憚得很。 讓兩方都吃驚的是,剛才還威風凜凜的侯爺緩緩走近禾鵠,躬身行個禮後,雙手捧起綠佩交還。 “剛才本侯手下不知大人身份,還請——“水方侯滿臉尊崇地低首道歉 禾鵠斜過臉下巴微揚,看起來並不想理睬對方。 她剛將綠佩放回腰囊,呱呱幾聲鴉鳴在風中傳來。麵色瞬變,警惕地環視黑暗遠處。 小姑娘姚姝也豎起耳朵認真探聽。 兩人迅速交換眼神,麵色有些嚴峻。 “若不是你這蠢物搗亂,我們祭場早已布置整齊!”老婦人氣呼呼地將手中木杖一頓,激起地上塵土。 目光越過滿臉惶然的水方侯,禾鵠看向賈馬爾幾人,眼中有亮光閃現,拱手急急道 “那東西已經過來,但我們的祭場布置尚未周全,恐怕法力會受到影響。等下如有情況失控,還須借用各位出手相助。” 猜到對方來自大邑商都,而且身份必是極為尊貴,而且剛才又出麵解救過商隊,賈馬爾幾乎沒有思考,便點頭答允。 灰衣飄轉,禾鵠回首水方侯和衛長,麵色瞬變嚴峻,冷冷道 “你這群人馬等下如果要想活命,就乖乖待在土丘後麵,不要出來!” 帶兵的衛長眼中浮起絲不服與忿然,身前的水方侯卻倍加恭謹地猛點頭。 在老婦人嚴厲的目光中,他匆匆帶領士兵退到土丘後麵,完全不敢回顧。 情形已明,自禾鵠現出綠佩,水方侯就連半點私祭之事也不敢提及,更不敢再找他們麻煩。 借她們師徒準備祭壇時,阿桑偷問卓卡 “這兩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商地大巫吧!” 凝望紅毯前忙碌的兩個背影,卓卡眼光流轉,不知在思索什麼,過了半刻方才回話 “聽說他們巫官中也有女祭,但我看不出兩人是否通巫法。” “傳說中的大商大巫們都是傳承神裔血脈與上古巫法,通神降靈厲害得很,連聖城裡的長老也格外推崇。” 忍不住側目望向姚姝單薄的背影,阿桑黑亮的雙眸中閃動著好奇。 對方看似和自己年紀相仿,看起來乾瘦得能被大風刮起,也不知身負何種厲害巫法。 遠處拂麵而來的風裡,阿桑隱隱嗅到一絲腥膻味,她睜大眼四處張望,夜色茫茫中並無其他,背後的寒意卻愈發濃烈。 禾鵠兩人看似也覺察到兇險在靠近,從紅毯旁站起身來。 “現在就開始嗎?”小姑娘有些不太確定地望向禾鵠。 對方蒼老緊繃臉上淡定如水,乾癟的嘴唇抿動兩下,似在快速思索。 沒有立時回答她,老婦人忽地轉向托曼與卓卡 “你們的烈火巫法等下應該會有用處,機不可失,但要小心中毒。” 月光照出托曼兩人肅穆的臉龐,他們重重地點點頭,手提彎刀如兩尊神像般靜侯在旁邊。 “等下你們如果身體發覺異常,就塞住耳朵,轉移開視線!”老婦人緊張而快速地叮囑, 雖然不明白緣由,但見到對方十分鄭重,阿桑也用力點點頭。 言罷老婦人轉頭向小姑娘,再次望望黑暗的天際,白眉橫起。 “是時候了!”語氣沉緩果決。 沒有半分耽擱,禾鵠就屈膝半跪在紅毯前,將上麵那個灰色皮囊小心揭開束口。 心切的阿桑探脖望去,正見到如草繩般癱軟的小金蛇被抖出紅毯前的陶缽內,看似依舊暈迷中。 呢呢碎響傳來,隻見老婦人跪在地毯前,麵對那奇異的獸骨拚圖,雙唇啟闔,低頭默禱起來。 篝火晃蕩的橙光裡,賈馬爾幾人目中異彩閃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心知即將一睹傳說中神奇的東方巫法。 夜風下,姚姝鮮紅的寬袖深裙飄飄揚揚,骨節突出的足踝上兩對金環光亮耀目。 緩緩從腰間掏出一小截竹管,姚姝熟唸地將泥封扯開,仰頭縮頸,一道發綠濁液傾入張開的小口。 綠液入口,她的嘴角浮起陣奇異的笑意,蒼白的麵頰多了些血色。 倏地下,小姑娘拔去木簪,滿頭青絲披散腦後,如瀑布般瀉下。 一陣風過,衣袂蕩漾如紅蓮搖曳,看得阿桑一時發呆,心生艷慕。 汩汩樂聲響起,如有林間秋蟲細語般輕柔。 阿桑目光轉向一旁,不知何時滿頭銀發禾鵠端坐毯前,雙手捧著個鵝蛋般大小的橢圓陶器,靠在唇邊嗚嗚奏響。 音調初時低緩如泣,平緩悠長,逐漸揚起,遠遠隨風飄散四方。 “這是大商古樂裡樂器陶塤!能奏出各種鳥獸蟲語。“方雀在旁輕聲解釋,他的臉頰激動泛紅。 姚姝已翩然舞動,踏著悠悠塤樂,光潔的赤足高高抬起,揮展開寬袖露出纖細的小臂。 隨著樂聲起伏變幻,她宛如青青草坪上雲雀般不住輕躍起身。滿頭長發若孔雀尾翎般隨風蕩起。 阿桑瞪大眼,這小姑娘猶如變個人似的,滿臉迷醉的笑意。身體不再似先前那般柔弱無力,瘦削蒼白臉變得紅潤,如罩暉光般神采奕奕。 “不是說有惡敵將至嗎?這,乾嘛又奏樂又歌舞呢!?阿桑眼中透出陣惘然。 “傻孩子,她們是在巫舞通神啊!”卓卡在旁發出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