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沉，阿桑獨自在房內揮舞手中石斧，緩慢地在空中揮劃，一道接一道。 　　細細琢磨著，邊回憶夢中黑影劃出的紅光軌跡，她漸漸心頭豁朗，手裡也揮動得順滑迅速起來。 　　篤篤篤—，土墻傳來幾聲叩擊。 　　微遲疑後，如夢方醒的阿桑放下手裡石斧，立即跑到墻邊扣起手指也回擊三下。 　　扯起衣角抹去頭臉汗珠，阿桑跑到門邊撥開門栓，有些急切起來。 　　屋外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木門被嘎吱推開，沒有掌燈的卓卡嬤嬤閃進屋內。 　　托曼特意安排兩人住在後院相鄰的土屋。 　　外麵寒風跟著一身藍袍的卓卡嬤嬤沖進屋內，阿桑趕緊將房門關上。 　　“東西帶來沒有？”她頭也沒回就匆匆問起。 　　啪的聲悶響，一個小黑絲袋被拍在木榻上。 　　如同見到羊羔的餓狼般，阿桑轉身就跪在木榻前，提起絲袋，飛速抖落出一小堆黑亮肉乾。 　　兩眼頓時放光，她迅速認準塊最大的肉乾，毫不客氣地撚起塞入嘴裡。 　　“看你就是個饞鬼俯身，都說了多少次，這獅蠍獸肉乾要細細嚼後，喝水吞下，才能完全吸收它的養分。”嬤嬤兩條長眉卷起，滿臉嫌棄。 　　嘴裡越嚼越香的阿桑沖她眨眨眼，故意顯出難受的模樣，指指自己脖項。 　　“你這麼急忙噎著啦！真是活該！”卓卡一邊念叨，一邊轉身提起水壺，倒滿盞清水，沒好氣地遞過來。 　　阿桑笑著接過，本想借機再次取笑卓卡嬤嬤笨手笨腳的樣子，但對方完全沒有以前那熊樣。 　　仰頭骨碌碌飲下大口清水，獅蠍獸肉乾的香甜味道依舊留存唇齒間。 　　阿桑忍不住再次抓起一條，放在鼻尖貪婪地嗅嗅，滿臉陶醉。 　　這東西好，不知是不是它的緣故，反正如今她那腹部的暗疼已經有兩月沒有發作過，背部的惡寒也緩解很多。 　　埋頭嚼著肉乾，阿桑覺得今日嬤嬤有些不太對勁，若是平日，她要麼一起美美地嚼食，要麼就笑吟吟地看自己享受。 　　放下手裡肉乾抬起頭，阿桑奇怪地盯眼嬤嬤，立即發現她眼眶有些發紅，神情也不似往日那麼自然。 　　想起剛才在後院偷望見的那一幕，阿桑臉上嗬嗬笑起，將貼過臉去，輕聲問道 　　“是不是剛才被主人罵了？” 　　一個時辰前，吃完早食返回後院時，她遠遠地瞧見賈馬爾在門廊前與嬤嬤兩人單獨交談。 　　兩人說的是西海孤月話，她半句都不懂，兩人神情都有些激動。 　　接著穿廊的晨光，阿桑見到賈馬爾目光漸凝，語速越說越快。 　　而卓卡嬤嬤最初還分辯兩句，然後就直接轉頭進了房間，將門重重扣緊。 　　偷望的阿桑內心再次驚嘆，恐怕隻有嬤嬤這種聖教術士才敢如此對主人無禮抗拒。 　　微微低垂下巴，卓卡沒有回答，阿桑知道她此時心情應該比較鬱悶，覺得自己應該開導下對方。 　　早就看出嬤嬤以前應該都是在聖殿裡奉神，沒有伺候人的經驗，所以這方麵恐怕還不及自己懂得多。 　　“下次主人要說你什麼，你低頭聽聽就是了，莫要再回話。”阿桑邊說邊偷眼觀察卓卡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就繼續道 　　“小主人毒發身亡後，我們主人也挺可憐的，他沒有遷怒我們，已經是非常難得了——”阿桑一個勁地叨嘮著，也不知若有所思的卓卡有沒聽進去。 　　剛閉上嘴，卓卡就輕嘆一聲，如罩著灰藍霧霾的眼眸望向阿桑，問出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桑，你說說，咱們女子是不是真不如男人啊！？” 　　這個問題如同一記棍棒敲在阿桑頭腦，她以前從未想過這些，撓撓頭上亂發，阿桑立即將腦袋轉得如車軲轆般， 　　“這可不是？男的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我以前在罕塔城時，就聽說你們西海北邊迪斯國還有女王統治國家很多年，強大到周邊國家都歸順！” 　　這話阿桑也並不是很確定，看卓卡神情應該確有其是。 　　她麵色轉暖，凝起的眉毛舒展不少， 　　“你是不知道啊！我們以前部落裡，母羊雖然沒有公羊大個，也沒有公羊能跑，但可值錢多了！”阿桑越講越來勁，像在提鞭趕羊般揮舞起手臂， 　　“你才是頭母羊！”卓卡皺起眉一巴掌打下阿桑抬起的手，接著笑得灰袍抖顫不已，完全被阿桑的話逗樂。 　　恍然意識到說錯話，阿桑臉上發紅，兩人聊天喝酒，阿桑特別無拘無束，不時會鬧出些笑話。 　　尷尬中想起什麼，立即挺挺腰恢復滿臉自信。 　　“你看！大商那裡女人就和男人一樣？“ 　　飲酒中的嬤嬤揚起眼角，斜她一眼 　　“你又沒去過，你咋知道？” 　　咬口肉乾，阿桑邊巴滋嚼著邊瞇笑道 　　“你又不是沒見到，聽方寒說他們高等女巫分黃玉、白玉、青玉三階，那個侍神殿的禾鵠佩白玉巫女，而水方侯貴為一方侯爺，也如此忌憚害怕，餓狼變得像綿羊般順從。” 　　木然地點點頭，卓卡若有所思地應道 　　“你這話還算有幾分道理，聽那方雀所言，侍神殿在大商地位崇高，近年甚至不低於巫殿大巫。據說那殿主修行的降神巫法，能辨識祛除各種惡靈邪魔，驅禦靈獸。“ 　　聽到祛除惡靈這話，阿桑陡然想禾鵠那幽碧犀利眼眸，伸起的手指不禁一抖，肉乾差點跌落。 　　就差那麼一點，那老婦人就探查到她身體內的秘密。 　　獨自思索，沒有注意到阿桑的變化。卓卡話鋒一轉。 　　“桑，今天你指揮那小金蛇咬傷敵人，確實乾得漂亮。”卓卡抓起阿桑大手，一臉認真地誇道。 　　支吾兩下，阿桑知道瞞不過她，默默地不再說話。 　　“那黑蚺提前蘇醒過來，攻擊蒙麵人後逃脫，我猜這也是你在後麵偷偷弄出的吧？” 　　阿桑抬起眼簾，有些怔然地望過去，心頭好忐忑。 　　若是賈馬爾知道自己冒著與大商朝堂為敵的風險，放走黑蚺，恐怕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到達大邑商都。 　　默默地看著阿桑的眼睛，找書苑 www．zhaoｓhuyｕａn.cｏm 卓卡嘴角扯出絲別扭的笑意 　　“你不用擔心，控神術非常罕見，而且極難修行，甚至連那個老女巫也沒有發現。我不會跟其他人透露，甚至你師父也不會知道。” 　　想起深皺滿臉的禾鵠，阿桑心裡暗自慶幸。 　　大商的巫術如此厲害，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的異常，恐怕麻煩不小。 　　微微思忖，阿桑不知如何解釋，吱吱嗚嗚 　　“我，我隻是想幫幫它們，也幫助我們商隊擺脫險境。” 　　見她這般緊張模樣，卓卡笑著背貼靠在墻上坐下，將手抱住雙膝，目光空望前方。 　　“我有時候真是羨慕你，想什麼都是簡簡單單的，想到什麼就敢去做。而我——”她輕嘆一聲， 　　雖然不是很懂她的話語，但阿桑同為商隊奴仆，也有些感同身受，挪動身體靠過去，和嬤嬤一道並肩坐在墻邊。 　　兩人各自心事，沉默了一陣。 　　“等到了大邑商都，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卓卡幽幽地問起一句。他們離開水方後，在驛道已走半月，不出十天就可抵達殷都。 　　將兩腿在木榻上一伸，阿桑舉起胳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那當然是——“她聲調揚起 　　“美美地吃上一頓銅釜炙羔羊啊！” 　　卓卡朝她翻個大大的白眼，抬手一把拍在她小腦袋上，搖頭笑出聲來。 　　扭頭躲避間，阿桑瞥見嬤嬤腕間金黃手鏈上，一條日月形狀吊墜晃亮耀眼。 　　心頭暗奇，如此精美貴重的黃金飾物，她在以前主人那裡都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