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太陽下,寬闊靜淌的洹河波光粼粼,如一條暗青飄帶將大邑商都這座龐然大物一分為二。 南岸青黑莊肅的宮城宗廟儼然威矗,朱紅鮮亮的重簷雲頂交錯,旌旗飄揚在高墻巨殿間,處處兵甲光影晃動。 更遠處的西邊,黑峻宗廟如王者般巍然傲立,俯覽大邑商都的萬千子民。 大河對岸的大邑商城則是另外一番的商鋪塵世煙火喧囂。 寬闊縱橫的大道間,車馬粼粼,商鋪街坊錯落有致,人聲鼎沸。 最為熱鬧的是大河東岸邊的朱雀坊,這裡酒肆客店林立,靡靡歡語樂音,陣陣酒肉醇香飄散四溢。 商人嗜酒,這裡是大邑商都民眾與商客聚會盛宴的鬧市,人們都愛來此地暢談豪飲,欣賞各地的民樂,觀看舞姬表演。 往來酒客品流混雜,氛圍自在輕鬆。不少官衙吏員也愛來此尋歡縱酒,甚至宗廟的巫官們也偷偷蛻去巫袍,混跡其間。 無論來自內服還是外方的商旅,大多愛聚集這片地。 除卻出行便利外,坊間打探消息也靈通快捷,可以輕易探聽到大邑商的各路消息,乃至域外方國新近狀況也能及時獲知。 緊靠河岸的一處高樓酒肆,敞軒通透的底樓裡,各色人群熱鬧團席聚坐一處,不時冒出陣陣嘩然歡笑。 二樓卻是另外一番雅靜安閑,隻有幾名身穿皮襖的男子聚坐在靠河邊桿欄的木桌前,卷曲的須發和黃綠晶亮的眼眸顯露出他們外邦夷商的身份, 中間插坐兩名衣著簡樸的異域女子。灰發敦實的小姑娘趴在木欄前,閃動著灰綠色的大眼豎起耳朵,努力地探聽樓下人們的言談。 長臉的灰發中年女人靜坐木案邊,出神地望向對麵宮城。 這幾人正是賈馬爾與阿桑他們。 自離開水方,果然如方雀所言,一路都是通商驛道。 穿城過邑通暢無阻,他們風雨兼程,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便提前抵達大邑商。 如今商隊駐紮在城外營地裡,等待官府的放行。 賈馬爾留下托曼駐守,帶著阿桑與卓卡和幾名武衛進城來打探情況。 “大邑商都果然名不虛傳,我們武衛團走南闖北,足跡遍天下,從未見過如此繁華恢弘的大邑!怕是西海對麵的克特城也有所不及吧!” 黃鼠狼望著河對麵那片連綿宏大的宮殿群,由衷地感慨道。 閱歷最廣的賈馬爾沒有反駁,他輕輕地頷首,帶著濃濃倦意的臉龐展露出一絲笑意。 “這大邑商都占地極為廣闊,加上城郊莊邑,人口有數十萬人眾,堪稱天下第一大都!”方雀端起酒杯,瞇眼望著街麵熙攘人群。 如今他基本都講華語,賈馬爾他們幾人基本已交流無礙,連武衛們也能勉強懂一些。 沒留意他的話,阿桑一直望向空曠的城邑西北,高高在上的暗黑宗廟雲霧繚繞,神秘又縹緲。 指著西邊那片紅黃屋頂的建築,方雀興致勃勃地講道 “殷商世家高官的宅府都聚集在城西鄴丘一帶,你們帶來的西海稀罕貨物。一定能吸引那些達官顯貴,換回殷都吉金坊的精品銅器與各色珍寶!” 賈馬爾微笑點頭表示認可他的謀劃。 經歷如此多艱險難關,成功抵達大邑商,阿桑發覺主人並沒有多少興奮。 他斜靠竹椅邊,淡灰色眼眸凝望向對岸,默不作聲。 目之所及,宮城西北邊一大片空蕩蕩的灰黑廢墟,顯得突兀刺眼,賈馬爾眉間蹙起道深紋,眼中閃過幾許憂色。 “不知道我們這趟來得是不是時候?“賈馬爾帶著紅寶石戒指的手指在桌麵輕叩,緩緩話道。 “聽說這裡最近不太平,前幾日夜裡,祭祀重鎮太史寮失火,如今各種消息在城裡四處流傳!”他凝目繼續說道。 在路上,已有路遇的商隊給他們傳遞這個壞消息。 幾人也跟著神情變得凝重。走貨的商人對時局最是敏感。 如果遇到動蕩事故,引發戰亂災禍。不能順利交易,無功而返都是小事,就怕一不小心丟掉性命。 方雀麵色轉黯,壓低聲音道:“今早從驛站老板那裡,我還聽聞到一個壞消息,聽說這太史寮裡的鎮國重寶“玄鳥遺骸”毀於這次火災裡。” 其餘人都屏聲息氣望過來,這話讓阿桑也覺得情況非常不妙。 “那個店老板還說,商王震怒,這下太史寮要倒黴——” 咚—聲悶響將話語打斷,一個圓鼓大肚的陶土酒樽重重落在桌上,幾人都神情微滯,立即停止言談。 樽後露出店裡夥計掛著汗滴的臉龐,他用挽起的灰麻衫袖口拭去額頭大汗, 然後一邊手腳麻利地用竹勺給客人沽酒,一邊隨意問道。 “我看各位必是初次到大邑商吧?”。 幾人麵色一怔,這夥計眼力不錯。 賈馬爾和氣地問道:“小哥,你是如何看出我們從沒到過貴地?” “這還用說,全大邑商都人都知道,我們的玄鳥聖物深藏在太史寮地底寶庫裡,哪是一場大火就能毀去的?” 夥計稀疏的眉梢揚起。 “也隻有你們這種初來的外邦人,才會相信如此謠言!?”語氣中透出些不屑,他望了眼賈馬爾他們,朝著正傳出嬉笑聲的樓下努努嘴 “其實你們應該去樓下坐恐怕更加好!?“ 幾人奇怪地望向這位驕傲的店夥計,不知何出此言。 噗噗幾下,短腳短手的店夥計一邊麻利地將酒盞擺放在眾人麵前,一邊說道 “去樓下多聽聽我們店裡的說史的講講傳奇,你們這些外邦人才不會犯如此笑話。” 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方雀有些麵露尷尬,畢竟他也是有好幾載沒有到過此地。 阿桑心頭暗笑,這裡不愧為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大都邑,連個酒樓店夥計講話也如此有底氣。 圓臉白胖老板就五步外的置酒處前跪坐,這番對話全落入他耳內,頭也沒望過來,似已見慣如此情景。 見到盞中醴酒微黃透亮,刀疤狗舉起麵前陶盞,小呷一口,小眼煥然變亮。仰頭一口飲盡。 抹嘴微微頷首,滿臉臉享受神情。 其餘人見狀,跟著舉盞飲下。果然醴酒甘醇,紛紛點頭交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賈馬爾舉目正待問話,鐺—鐺—鐺一陣陣宏大的鐘聲從岸對麵傳來。 聲音渾厚悠長,從幾近雲端的宗廟傳出,越過宮殿,穿過城墻,飄過大河,響徹在整個大邑商都。 樓下熱烈的說書聲頓止,繼而傳來細碎低語。 店夥計愣了下,豎起耳朵聆聽,立即露出恍然明白的神情。 阿桑瞧見旁邊店老板的笑臉凝滯片刻,方才恢復。 “這是有什麼重要活動在進行嗎?”黃鼠狼指著對岸宗廟處,好奇地問道。 順著他的手指,高踞赤黃土臺上的宗廟旗幟飄動,隱約有不少黑白衣袍人影,看似規模不小。 “我們商王要開始祭祀祖神!”店夥計草草地對付了一句,轉身就想走。 “等等——”賈馬爾抬手止住他,從腰間掏出個指甲大的亮白小貝塞在其手中。 店夥計是識貨的,立即對著賈馬爾眉眼俱笑。 “不知尊貴的客人不知還有何吩咐?”他鞠個身問道。 “這番祭祀看似隆重盛大,不知是為何事祭祖?“賈馬爾眼中閃動疑問。 販運走貨者最是注意搜集各地信息,上至朝堂人事變動,國家邦交;下及民風習俗,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進城前,方雀已經弄清楚,今日循例並無重大祭典。 小夥計轉頭四顧,看清無人注意。方才笑著回話:”客官說的對,大商通常隻有春秋和歲祭才如此規模。“ “這次確實不是我朝常祀,是一場大王特意舉行的加祀。“他小眼眨動,顯得神秘兮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