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官即刻點頭，匆匆退去，心急火燎地直奔殿內。 　　祭祀有異，太史寮巫官理當請示商王，再卜占問神。 　　祭壇處鐘磬齊鳴，尚熙已念頌祭文完畢。 　　太史寮的樂師們高奏起《雲門》、《鹹池》大商祭曲，樂音清麗悠揚，十裡可聞。 　　仙樂飄飄，人們陶醉閉目微嘆。 　　看臺上的商王等人神情嚴峻，身邊的甘盤與伯畬等幾位重臣也已知悉異況，坐攏過來，低語討論對策。 　　大門內人影晃動，大巫之首的巫鹹正在殿內貞問祖神，一時也沒有消息過來。 　　鼓樂暄暄，臺下人們觀得癡醉沉迷，刑寒神情卻愈發沉峻。 　　因為他看著，娥英遙對祖殿，念誦完三遍頌文，並叩首三次，峨眉漸漸蹙起，神情一次比一次嚴峻。 　　放眼環顧，雄偉的宗廟煙火縈繞，人頭攢動，但這威嚴熱鬧之際，他嗅到一陣反常的奇怪氣息。 　　方才還金光閃耀的宗廟和那些精美的祭品此時變得黯然許多，本飄揚招展的各色旌旗也無力耷拉下來，祭祀凝聚的靈氣在悄然退卻。 　　祭舞中的尚熙神情凝重，腳下步伐加快，身姿急速旋動，竭力巫舞愉神，眾女巫緊隨其後，明顯比先前吃力不少。 　　旁邊頌神的娥英目中焦慮閃動，她眉心跳振，深吸口氣，似已決定下某件重要的事。 　　念完手中祭文，她霍然轉身，滿臉鄭重地抬步走下祭壇，向商王處款款行去。 　　方國貴客與夷商們渾然不覺間，大巫和貴胄們卻個個麵露驚愕。 　　熟知祭祖流程的他們明白，酬神舞尚未完結，主祭女巫長就離開祭壇，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件。 　　大商重祭禮製森嚴，絕不能出現偏差，貴為前聖女，娥英不應該出現如此嚴重禁忌失誤。 　　無視人們錯愕甚至是憤怒的目光，娥英麵色波瀾不現，步履堅定從容。 　　“阿姆怎麼停止頌神了？”唇邊絨須微黑的刑離不解地嘀咕道，連他也看出情況十分異常。 　　刑寒深吸口氣，沒有回頭應他，隻是豎起手掌止住問話，那肅寒的眉間愈發憂急。 　　行至滿麵狐疑的商王前，娥英略微彎腰行禮後，沒有半分遲疑，滿臉鄭重稟言： 　　“稟報王上，我代表侍神殿，奏請大王暫歇祭祀——” 　　“不可，不可！歷代祭祖大典不可過午時。” 　　沒等商王出聲，太卜已急得脖子通紅，連連搖手駁斥，聲調尖利異常。 　　身邊不明狀況的巫官貴胄也麵露慍色。 　　大商祭祀祖製不可違背，祭禱宗廟內那些尊崇的祖靈怎麼能出現半點怠慢與疏誤？ 　　商王神情無比凝重，麵色青白變幻，放在銅案上的手緊捏角爵，指節抖動。 　　“祭祀不容耽擱，如此對祖靈們大不敬之事，會招來無窮禍端，大王要慎重啊！”太卜滿臉急切地繼續反對。 　　完全無視那群巫官，娥英微嘆口氣，頭顱微揚，雙目炯炯直視商王緩緩道： 　　“方才的祭祀中，一股邪異而強大的氣息橫阻在此處天地之間，讓我們的祭禱無法上達天聽，難以溝通祖神。” 　　此言一出，周圍群臣都麵露惶然。 　　其實不少人也覺察到異象，隱隱已有不祥預感，如今聖女的話更讓他們確定祭祀有阻。 　　商王胸口起伏，呼吸變得粗重。麵露躊躇間，一名巫官行至太卜身邊耳語幾句。 　　太卜成玄眉頭一皺，眼色變幻，他望望商王與娥英兩人，搖搖牙似下定決心，訕訕稟告道 　　”太史寮來報，巫鹹大人靈臺前龜占，有祭物不潔，阻擾祭祀！“ 　　聽到這話，商王臉色漲得如豬肝般發紫，眼神似乎要噴出烈火焚盡他們這幫大巫。 　　深吸口氣，不待商王發令，刑寒大步跨出，與娥英並肩而立，沉聲請令： 　　“為策周全，本侯懇請大王遣金甲軍徹查祭品。” 　　言畢，他匆匆側望妻子一眼，目中溢滿關切與憂慮。對方微點下頜，神情更為從容。沒有絲毫猶豫，商王將爵杯重重擱在案幾，大袖一揮：“半個時辰內務必查出瀆神穢物，不得耽誤酬神大典！” 　　甘盤眉頭微蹙提起衣袖，唇角蠕動幾下，最終沒有開口。 　　席間眾人都知，這祭殿內外供物大大小小不下萬件，內庫籌備數月時間精挑而來，半個時辰決計難以找出瀆神異物。 　　但祭祖吉時不可耽誤，事關國運邦威，也不能出現差誤。 　　而娥英卻淡定許多，似乎早有主意。她步近刑寒低語兩句，對方眼中泛光，瞬即又浮起豫色。娥英堅定地對其點點頭。 　　深吸口氣，刑寒眼露毅然，似乎最終還是同意妻子的安排。 　　大手一揮，他大步轉身帶著刑英等一眾金甲將領，快步向偏門跑去。 　　一絲憂色浮過娥英眼角，她深吸口氣，跨步重登祭壇。 　　這番爭論太過激烈與反常，不僅貴胄在麵帶疑色嘀咕，連番邦使節們也覺察到異況，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隻有祭壇上樂音不斷，侍神殿的眾巫女們還在繼續翩然神舞，領舞的尚熙汗濕背心，麵色沉肅堅定，峨眉間隱現一絲憂色。 　　數隊持戈金甲衛在武將的率領忙碌開來，巫官們慌不迭地退出位置，給士兵們讓開道。 　　寢首坤親自帶上一眾青衣寢官隨刑方侯將士進入大殿內。 　　席間紛議聲漸起，商王鐵青著臉，手肘托在案幾上。旁邊眾臣戰戰兢兢，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雖心知一時難以找到穢物，也忍不住目光焦慮地四處探望。 　　驕陽烈日已無聲無息間被雲層遮擋，宗廟祭場漸變晦暗，疾風陣陣吹得旌旗噗呲作響。 　　那些衣衫單薄的婦人們感受到寒意，紛紛裹緊長袍。 　　幾息之間，不知何處而來的幾團黑雲聚集在宗廟頂上，在遠處的天空，數不清的灰暗雲團正在飛掠過來。 　　疾風刮得更緊，那些龐大的吉金禮器在廣場上嗚嗚作響，好似在發出不滿亂吟。鐘磬編鐘早已無法繼續敲奏。 　　樂人們手忙腳亂地收斂，漫天都是被刮得亂飛的布幔氈毯等雜物。 　　寢官奴婢們已忙碌得如螞蟻般四處走動，點燃火把與油燈，慌不迭地收撿滿地的雜物。 　　士兵們揮晃長戈，大聲嗬斥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群。 　　甘盤乾瘦的頭顱仰起，暗雲已將宗廟罩入重重的陰影。 　　“暴風將至！請大王宣布祭祀暫停吧！”他立起身，黑著麵拱手提議。 　　已無再度顧慮，商王默然點點頭，寢官立即通令下去。 　　貴胄們爭先恐後地避入宗廟殿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瞬間就擠滿屋廊。商王和重臣們都退後到大殿正門屋簷下。觀禮的使節商人們沒有避處，唯有分頭縮在臺階和角落處。 　　大殿內燭光搖曳的靈臺下，白影圍坐不息地頌禱，晃蕩的布幔與在地麵與高梁間投出詭異的陰影，宛如幽魂在黑夜中翻飛。 　　詭異的黑雲在眾人頭頂翻湧，內裡道道閃電隱現，透出亮光陣陣，仿佛無數冰冷敵意的目光投向下界。 　　重甲侍衛的擁圍中，商王眼露焦灼，不住往殿外望去。太卜成玄抬頭望天，眼露恐慌喃喃道 　　“難道是祖神發怒，降罰我等！？” 　　聽聞這些碎語，商王更是麵色難看。 　　“這，這是祖靈在發怒嗎？”同樣的疑雲此時正籠罩在大邑商都每個臣民的心頭。 　　街頭巷尾，農稼工坊間人們都停下手中活計，聚在高處，遠眺向洹河對岸的宗廟。 　　此時的大邑商都各處陽光明麗，唯有宗廟那處烏雲籠罩，惡魔般的黑雲稠如墨汁，重重地壓在宗廟頂上，也重重地壓在每一位大邑商都子民的心頭。 　　國之大事在於祭與戎，商都每個人心頭都非常清楚。 　　春祭本事祭祀先祖神靈，祈禱祖靈天神庇佑，保國泰民安，世道風調雨順。 　　眼前這異況著實讓每一個大邑商都的臣民都心頭惶恐不安。 　　宗廟裡發生什麼事，他們並不知曉，但這番危急異況，人人明白，本次春祭遇到大麻煩。 　　透過黑霧，在天空巨大的暗影下，宗廟黢黑的輪廓前，一大簇熾紅火光在熊熊燃動，搖曳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