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臺階上幾乎已不見空位,陽光普照的場地裡圍聚來百多人,變得熱鬧喧騰起來。 石階往中心沙穴逐級而下,每位踞坐的客人都能毫無遮擋地看到場內。 沙穴內尚還空空蕩蕩,已經有半醺半醉的酒客不耐煩地大聲吆喝起來。 場前敞亮的牛皮頂賬內,微風細細涼爽舒適。席坐在氈毯上的白澤夫人雙目蘊笑,望著人群,手裡搖動把金絲纏邊小蒲扇,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任由那些酒客鬧騰。 “侯爺,今日,你是看好大猛還是那個草原來的新人白狼啊?”她聲音嫵媚溫和,獨具一種成熟風韻,雪白的胸脯上碧眼盈盈有光,與先前在閣樓裡判若兩人。 案前踞坐的魁梧錦衣漢子若冰山一座,沒有立即回應她的話。 陽光映出他剛毅青春的側臉與寬厚的肩膀,沾著閃亮酒珠的黑亮短須顫抖起來,兀自低語: “今日前來觀戰的酒客,比起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輕嘆口氣,白澤夫人回道 “今兒,是因為就多了些豹衛,還有那幫西海使團的武衛們過來湊熱鬧。” 如翠玉般綠眸朝那男子幽幽瞥去一眼,白澤夫人不無幽怨地嘆道 “若是去年,這片沙穴場外已是圍上好幾圈人,連那石道也無處落腳。” “侯爺又不是不知道,往日的那些酒客大多去了那裡!?”她的話語意味深長。 輕聲嗯了下,刑方侯刑離緩緩點頭,他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此,揚起目光直望向帳外陽光處。 細膩的白澤夫人早已留意到刑離目光移向那群西海武衛,她白皙臉上露出一抹淺笑,伸手在旁邊奴婢處拿過張絹布,款款步到他身邊。 “難道,侯爺也和城裡那些公子貴人一般,被西海公主給迷住啦!?“她緊靠在刑離身邊,也不避忌周圍奴婢,半靠在其寬闊的肩頭。 看似兩人十分熟絡,刑離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地任由她用那方小絹布輕柔地抹乾須間酒珠,兩人幾乎緊貼在一處。 帳內幽暗,看外麵場上一覽無餘,外麵卻是難以看清內裡情況。 目光繼續掃視西海武衛那邊,刑離終於在他們右邊角落發現一個頭裹兜帽的單薄灰袍身影,唇邊胡須微微翹起,目光透出幾分溫和。 這神情都落在白澤夫人眼中,她微笑不語。 “夫人東西都已備齊,馬上就到未時!”青衣管事五甲快步進到帳內,垂手致禮。 神情立肅,白澤夫人轉向五甲,嚴聲喝令。 “等下,你叫那些昆侖奴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今日看客多,賭籌增加不少,務必要控製住場內,避免出現騷亂打鬥。” 場地外,黑瘦的赤膊昆侖奴們正四散場中忙碌走動。望著他們冒滿汗珠的油亮黑脊背,白澤鼻孔裡冷哼一聲。 “告訴他們,若是有什麼亂子發生,我要剝掉他們的皮!“五甲諾諾回應,垂手退下。 咚——,擂鼓聲震響場內。阿桑精神一振,看似好戲正要開始。伸長脖子往場內望去,仗著人小靈活,她穿梭在人群裡,擠到沙丘最前麵的石階前。 “不用那麼急!他們還要進行開場祭典。”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轉頭瞥去,透過兜帽邊緣,阿桑見到遮擋在鬢發下的半張醉臉,陽光裡,留著短黑胡須的下巴煥發出青春光澤,恍然間有些眼熟。 咦,高廋的灰袍年青人歪起脖子打量起阿桑,垂落的髪鬢間黑眼晶亮。 阿桑心頭一顫,立即認出對方,是上次在王宮遇到過的那個質子荊濟。 生怕被認出,她趕緊埋頭,腳下移動往另一邊挪去。 此時的場外幾乎已沒有空地,所有酒客都已就位各據一方,阿桑左擠右鉆,愣是隻退開半步。 肩頭一沉,“小兄弟,我們好像在那裡見過!” 轉頭就見到一雙大手搭在自己袍子肩部,那個病懨懨的酒肉公子居然手掌黢黑,指頭修長有力。 眉頭緊蹙,如同被隻蒼蠅附上般,阿桑滿臉嫌棄地擺臂甩開,壓低聲調,憋氣粗嗓道 “你認錯人,我不識得你。”轉身甩給荊濟個冷冷的背影。 吱——一聲動物慘嘶從場邊傳來。 轉眼望去,隻見場前木柱旁五花大綁著一隻肥壯的公羊,殷紅的血注正從其脖間大口泊泊激流射出,落入地上的陶缽。 哄鬧的全場肅然靜下來,每人都停止動作言語,舉目望向開場祭典。 可憐的的祭品公羊還在無力地抖動蹄足,兩名黑高帽的白衣大巫已在它麵前搖頭晃腦,衣衫飄揚中,口裡念誦祝禱 眼見血流漸歇,兩名大巫同時頓足停下,莊嚴地端起紅波微蕩的陶缽,注滿兩盞陶角杯。 一黑一白兩名壯漢從草棚裡步出,寬大飄展的灰袍將兩人包裹嚴實,完全看不出體型。隻見到那黑大漢出奇高大,周圍昆侖奴隻能及他腰間。 接過巫師遞來的角杯,兩人都眼睛也不眨地仰頭就一口飲盡,然後不約而同地同時將角杯摔在石板地上,砸作數塊碎片。 “大邑商都境內雖禁製組織死鬥,商人歷來尚武好戰,在民間多有摔盞邀鬥的習俗,官家也默許這種方式角鬥。”身邊的荊濟剛飲過醴酒,喋喋不休地給阿桑介紹。 場內爆發出激動的吆喝歡呼聲,阿桑有些不明所以地四處望去,周圍的人都眼含期翼熱情高漲。 好似受到刺激,兩名壯漢麵色激動,都恨恨地彼此怒目瞪望,樣子好似要將對方活吞下去。 這場景陌生而又新奇,阿桑奇怪地看見那群武衛兄弟們和旁邊的看客一樣,個個激動又緊張。 他們的眼光一直緊隨正在緩緩步向沙丘的兩名壯漢,目光好似要穿透他們般。 “飲下公羊血,鬥神附體,小兄弟,你選哪個下注啊!” 扛著麻袋的昆侖奴們穿梭在人群,將無數伸來的授貝換作黑白銅牌,阿桑開始有些明白為何巴圖這幫武衛如此狂迷此處。 這不是普通的摔跤比試。 見她默然不語,以為在糾結如何下注。荊濟神秘兮兮地在耳邊嘀咕 “你是第一次到這裡玩吧!就買那個黑大漢沒錯,先前偷偷望見那白衣大巫下注了他。” 這人噴出的滿嘴酒氣弄得阿桑脖項熱乎乎,不滿地白他一眼,阿桑扭頭避開,完全不理睬。 一會兒功夫,那些昆侖奴手中麻袋已經塞滿酒客們下注的授幣,需要兩人小心地扛起運出。 手捏各自銅牌的酒客們眼中熱切,靜靜地望向空蕩蕩的金色沙穴。 正前的皮帳內,氣氛截然不同。麵露微紅的刑離,手提爵杯如同在檢閱軍隊般,單腿踩在及膝高的石臺上。 石臺下就是陡直光滑的穴壁,一半赤黃一半幽黑。 他炯亮的目光望向兩名正躍落沙穴的壯漢,按在臺上的手臂青筋隱現, 旁邊的副將閎泰有些沉不住氣,匆匆問道 “白澤夫人,今日大猛看來狀態不錯,我賭他勝,可好?“ 正凝目望向看客群裡的夫人驟然收回目光,微怔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 而後神色立即恢復,她托起小蒲扇掩在唇邊,朝心急的閎泰吃吃笑起 “你問我作甚,你家侯爺久經沙場,更能識得猛將,問他去吧!”言語間她目光飄忽過去。 看似並不想理睬他們,刑離黑眉蹙起,不耐煩劈頭訓道 “我講過多次,這源於草原的摔角隻是競技,不是你死我活的廝殺,勝負與個人的體能武技等諸多條件。你就別瞎折騰!“ 除了戰場外,難得見到年輕的侯爺如此不客氣發怒,嚇得閎泰紫臉發黑,訕訕退到邊上,守著那堆武器皮甲,不敢再吭一聲。 這邊白澤夫人也看出些端倪,含笑走開,不再打擾侯爺獨自欣賞競技的雅興。 步出皮帳,她轉頭就由幾名壯漢開道,穿過人群步入前方守衛森嚴的小木屋。 墻上的火炬赤亮,五甲正監督手下們盤點,白花花的授貝從口袋裡抖落,嘩嘩脆響落在氈毯上,堆成數座小山。 見到夫人進來,五甲拱手行禮後,得意地撫撫頜下白須。 “今日酒客們投注熱情很高,籌碼售出不少。” 並沒有多看那些授幣半眼,白澤夫人峨眉微卷,肅色問道 “之前交待的事情有沒有準備好?” 五甲不敢馬虎,指著旁邊案幾上十幾片大竹簡,上麵墨跡尚未乾透。 “方才放出去的籌碼,我已讓人在隱蔽處刻下暗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等下回收時可以暗中辨出真偽。“他老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而且為防有失,這次我們分區賣籌,派出去賣籌的小黑都受過訓練,能將買籌人相貌特征記下,剛才具他們口述,我這邊已統計完整。” 講道這裡,他頓了頓,眼中寒光閃出,揮掌一劃恨恨道。 “若是前幾次那人再出現,我們定要斬斷他狗爪。” 坐下來認真翻閱好幾片竹簡後,白澤夫人唇角露出絲笑意,看似很滿意如此布置,微微點頭,似乎想到某事,開口問起 “那堆豹衛投注情況如何?” 一絲惑色閃過五甲眼中,他老老實實地回道 “看這夥豹衛裡大多是熟客,也不知何故,他們隻有三兩人買點小籌,從不落空的施江將軍竟沒有下注。” 眉尖微顫,但夫人似乎隻是隨口問問,並太不關心此事,邊翻看那些竹簡,口裡邊說道 “這情形有些復雜,好在有侯爺在此坐鎮,他們也不敢亂來,省卻諸多麻煩。“這話也分不清是自語,還是說給五甲。 眼中升起一抹惱色,白澤夫人喃喃道 “到底為啥,一直都在追捧大猛摔鬥的侯爺,興致也不高。” 她沉忖少許,寒著麵對五甲道 “你現去其他樂坊調集些男仆羌奴過來,今日來了太多武夫,若是有事,需要的人手也不少。” 白澤那雙盈盈綠眸裡,如罩迷霧般,露出幾絲憂慮。 她轉身步出石屋,抬頭就望見皮帳裡那個魁梧的錦袍背影,立即紅唇微翹,現出一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