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團結。虧你還記得!那還廢話什麼?救人要緊。吃飯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有了大哥趙承成撐腰,同瑞瞬間又抖擻起了精神,伸手向前一指:“趙大哥,就是那邊。”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片空地之上搭著七八個篷子,篷子下人來人往好不繁忙,卻又行色匆匆沒人想在此處多呆半刻。 亂世之中,除了可以讓人活命的粥廠之外,也就這賣兒鬻女的閻王市,才是唯一熱鬧的地方。 而這種熱鬧又是那樣的詭異——哭喊聲、叫賣聲、歡笑聲、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撕扯著趙承成的耳膜。 同瑞救妹心切,伸出雙手分開眾人,引趙承成等人徑穿人市,來到最裡麵的一個篷子前。 尚未入內,便聽見趙同秀撕心裂肺的呼喊:“哥哥!我在這兒!快來救我!” 當親哥哥的哪受得了這個:“妹子!哥哥救你來了!” 趙同瑞剛要闖進去救人,卻被幾個彪形大漢攔了下來。 更有一人身高不滿六尺,尖嘴猴腮,一股子尖酸刻薄的樣子,站在最前麵,插著腰嗬斥道:“怎麼?你小子又來了?挨打還沒夠嗎?” 這人的樣貌就讓趙承成看著不舒服,皺著眉頭問道:“同瑞,搶你妹子的,可是這個人?” 趙同瑞咬牙切齒:“就是他!叫什麼宋十一的,打我的,也是他!” 眼看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趙承成隻想快刀斬亂麻,越快把事情平了越好:“那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給自己報仇,把你妹子救出來!” 趙同瑞等的就是這句話,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提著領子將宋十一提溜在半空,賞了他兩個耳光,又重重扔在了一遍。 其他打手見狀,立刻趕上來,想要圍攻趙同瑞。 可這一回,趙同瑞不再是單槍匹馬,而有趙家村的弟兄助拳。 一年來的逃難生涯,讓這些村裡子弟年輕的麵容變得憔悴、疲憊,但也平添了一股子煞氣,更明白了“團結就是力量”的道理。 趙承成一揮手,他們便握緊拳頭,肩並肩齊齊走上一步,站在趙同瑞的身後,就是一堵天下最堅實的後盾。 見了這陣仗,這夥子流氓地痞當場就慫了——沒一人敢動手,連說句狠話的都沒有…… 欺軟怕硬,果然就是一群地痞流氓,就是一群人渣! 見到這一幕,人市裡的看客們,爆發出了一陣嘲諷的哄笑。 趙承成見狀,冷笑一聲:“怎麼?不打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同瑞,救人!” 趙同瑞一點頭,就搶入篷子,三下五除二解開了捆著妹妹同秀的麻繩,動作十分麻利。 可憐這女娃,被拇指粗細的麻繩捆了有大半個時辰,雙手雙腳都麻了,要不是有本村的哥哥們來救,恐怕就算找到逃跑的機會,她都跑不出來…… 於是趙同瑞便把妹妹扛在背上,問了句:“大哥,咱們這就走了?” “不走,等著過年嗎?走!”趙承成斬釘截鐵道。 挨了一頓暴揍的宋十一,這時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口中還在喊叫:“給我站住!這女娃,不準帶走!” 趙承成隻要多搭理他一秒,就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連頭都沒回,就招呼起弟兄們,趕緊護送趙同瑞離開人市。 這一幕,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夥人居然就把人光明正大地救走了…… 有點良心的看客,禁不住在心裡替趙承成擔心:“這宋十一是個有背景的,哪能善罷甘休?” 果然,一行人還沒走出人市,忽見前頭一票人馬,迎著趙承成就趕了過來。 隊伍雖然走得零零散散,但人數眾多,得有兩百來人,就連吆喝聲都跟宋十一大差不差:“站住!什麼人敢當街鬧事?” 趙承成聞言心頭一緊。 走近一看,是一隊官軍,並不是什麼地痞流氓。 但他的心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有道是“賊過如梳、兵過如篦”,明末光景,官兵有時候要比盜賊更加可怕,至於兵匪勾結,更是家常便飯。 官軍稍稍站定,便有一人在十二三個護衛的簇擁之下走上前來:“可是爾等在此生事?” 此人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操著一口陜西方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看就不好對付。 宋十一也跑了過來,捂著被扇得青腫的臉,向那位將軍告狀:“就是他們!搶了那姑娘,還打了我,將軍可不能饒了他們!” 聽了這話,趙承成腦中一個激靈。 自古以來,做下三濫生意的,必然會有一頂上三路的保護傘。 這隊官軍、這位將軍,應該就是宋十一的後臺,是聞訊過來幫忙的。 對官家人,就不興用對付地痞流氓的那一套了。 趙承成拱手道:“這位將軍,我等也不是外人。是替漕運總督府辦差的。這一回,確是那宋十一不講道理,搶了本村的姑娘。還請將軍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看在總督史相公麵上……” “哼!小小一個草民,還敢口出狂言!”那將軍冷笑一聲,“拿史可法來壓我?知道我是誰嗎?” 宋十一立即捧哏:“這位是徐州總兵李將軍!” 李將軍?徐州總兵? 李成棟! 趙承成倒吸了口冷氣:原來自己招惹了這麼個人物。 可徐州總部手握兵權、位高權重,又怎麼會來摻和人市裡的糾紛呢? 趙承成顧不得細想其中的原委了,因為他知道,李成棟絕非善類。 歷史上,此人本是義軍出身,不久就受了朝廷招安,明亡以後很快投降了滿清,最後卻又反正抗清,成了明廷的忠臣孝子…… 幾家飯吃了個夠! 更有傳言,他是“嘉定三屠”的參與者,甚至是主使者…… 麵對這種反復無常之人,隻能對抗,而不能示弱。 否則落到他手裡,隨手一個陰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能不聲不響玩死你。 於是趙承成趕忙招來餘慶祥,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又拍了拍他的後背:“懂了嗎?快去,用跑的!” 餘慶祥心領神會,立即乘亂溜走,辦事去了。 而趙承成這邊,則還要同李成棟針鋒相對。 隻聽他深吸口氣,朗聲說道:“史總督崖岸高峻、剛正不阿,遇到這種事情不會坐視不管。況且他是東林骨乾,門生、故交、同年、筆友甚多,就怕他們群起而攻之,李總兵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此言不虛。 徐州、江南一帶,本就是東林黨人的大本營,勢力極大。 哪怕是李成棟,若是被這群“文化流氓”盯上了,那麼徐州總兵的位子,他一天也坐不穩。 李成棟原以為趙承成不過是逃難來的流民,沒有根基、沒有背景,可以隨意揉搓。 卻不料從他嘴裡,居然把史可法的底色給亮了出來,甚至連朝廷黨爭的內幕,都是這樣的洞若觀火。 這個趙承成到底是何方神聖? 果真是史可法的眼線?不像,東林黨人以清高自詡,從來不會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 是京城派下來的錦衣衛?也不像,京師來人無非是吃拿卡要,又怎麼會到人市裡來? 難道真的遇到了硬茬子,隻能放他們走了? 不行! 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連這夥流民都收拾不了,那李成棟這個徐州總兵也就甭當了。 此刻,李成棟殺心已起——不管你到底是誰,隻要斷了氣,成了一攤死肉,那就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