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西裡(上)(1 / 1)

引子:   晨夕透過薄霧渲染著波瀾壯闊的黑海,同時也照亮了一條正緩慢行駛出尼科米底亞灣的迦太基商船,甲板上慵懶的水手們在船長的大聲責罵中掛起了風帆,船艙底部的槳手們悠閑地將劃槳伸出海麵,從東北方吹來的西伯利亞海風可以讓他們的工作輕鬆不少。貨艙裡擁擠著上百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奴隸,這些剛剛經歷過長途跋涉的人又將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麵對無法預測的人生。   在這堆散發著惡臭的人群中有兩個人緊緊的依偎在一起,任何人隻要看過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們是一對父子。其中父親大約三十出頭,兒子隻有六七歲的樣子。雖然因為勞累和饑餓令他們臉色憔悴、瘦骨嶙峋,但是臟亂的黑發下二人那雙眼睛還是會時不時的散發出不同於其他奴隸的神彩。   一個奴隸販子在走過他們的身邊時不經意中被這種目光所吸引而蹲了下來。   “箭傷?以前是當兵的?從哪來的?”   奴隸販子一邊掀開男人身上破爛的衣服問道,突然他想起對方可能聽不懂他的語言時就改用半生不熟的匈奴語又問了一次。黑發奴隸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同樣用匈奴語回應了對方的提問。這時突然一個海浪令船身發生了劇烈地顛簸,沒蹲穩的奴隸販子打了個趔趄,他惱怒的用腓尼基語向外麵的槳手大聲罵了幾句,然後站起身打算離開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   “我們去哪?”黑發奴隸突然用拉丁語問道。   奴隸販子眼中露出驚訝的目光,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隨後嘿嘿笑了笑說:“迦太基,我們去迦太基。”   “很遠嗎?要走多少天?”   “很遠,在海的盡頭。”   男人不再說話,而是更加摟緊了身邊的孩子,用迦太基商人聽不懂的語言對著孩子溫柔地說:“不怕,娃,我們去海的盡頭。”   由二百艘五排槳戰艦所組成的迦太基艦隊正在地中海劈波斬浪,巨大的船帆上畫著迦太基軍隊所特有的巨象圖案,錯落有序的槳手伴隨著船身後方的鼓點整齊劃一地揮動著長槳。強勁的海風將船帆拉扯地繃緊到仿佛馬上就要飛出一般。船艙裡滿載著西西裡遠征軍急需的補給,和拉丁人的戰爭已經進入到第二十三個年頭,無休止地征戰與沉重的戰爭稅令以商業立國的迦太基人怨聲載道,麵對遠征軍不斷發回的求援信,元老院不得不頂著巨大的壓力向西西裡前線再次派出支援艦隊。   遠方海天之際正被烏雲慢慢籠罩,西地中海所特有的熱帶風暴正在快速形成。負責瞭望的士兵突然發現東北方向出現了一排黑點,隨著時間的推移,黑點的數量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近。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等待著,突然之間,警報的號角聲從船隊中響起,一艘、二艘,漸漸所有的戰艦都發出了戰鬥警報。遠方羅馬戰艦風帆上的鷹徽已經清晰可見。超過兩百艘的羅馬戰艦向著迦太基人直沖而來,被稱做“烏鴉”的鉤嘴吊橋高高聳立在每艘戰艦的前端。迦太基的指揮官大聲發布著命令,甲板上的輕裝步兵快速地布陣,而槳手們則在鼓聲中加速劃槳,因為迦太基海軍的戰術便是撞擊對方。對麵的戰船越來越近,船身前巨大的金屬撞角閃著寒光。拉丁人的戰艦在就要發生碰撞的瞬間改變了方向,在兩船即將擦身而過的時刻“烏鴉”狠狠地砸在了迦太基戰艦的甲板上,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船體發生了猛烈地顫抖,就在被震地東倒西歪的槳手們以為船身就要解體的時候,從羅馬戰船上投出了無數的標槍,迦太基步兵慘叫著從甲板上摔進已經沸騰了的海水中。在槳手們驚恐的目光中,羅馬重裝步兵咆哮著踏著吊橋沖了過來。   很快整個海麵被幾百艘戰船擠滿,海麵上充斥著撞擊聲、船體的破碎聲、兵器的碰撞聲、喊殺聲、落水聲、求救聲,在狂風中無數麵被點燃的巨象風帆染紅了天空。   西西裡島的中部艷陽高照,微風吹拂著麥穗,成片的橄欖樹和葡萄園鋪滿了平原,地中海濕潤的氣候為作物的生長提供了充足的水分。   哈米爾卡此時正策馬而立,在他身後排列著裝備精良的迦太基公民騎兵,而他前方的重步兵方陣正向著遠處混亂整隊的羅馬軍團挺進。這位綽號“閃電”的迦太基遠征軍的統帥又一次通過快速迂回,出奇不意的包抄到了羅馬軍團的側翼。來自巴利阿裡群島的投石手們將雞蛋大的石頭冰雹一般地砸向羅馬人,羅馬隊形中不斷有人慘叫著倒地,使本就不整的隊伍更加的混亂不堪。迦太基重步兵的希臘式盔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如林的長矛伴隨著沉重而整齊的步伐漸漸逼近了敵人。羅馬人終於勉強重整了隊形,並在對方逼近到二十米的距離時投出了標槍,但是大部分標槍都被長矛與圓盾所格擋。羅馬上抽出了短劍發出戰鬥的呼喊,兩支不同顏色的人群隨即混戰在了一起。   就在步兵交戰的同時,迦太基的公民騎兵隊已經在哈米爾卡的率領下向羅馬軍團兩翼的騎兵發動了進攻,在進行了一輪狂野地對沖之後,羅馬的盟友騎兵便丟下同伴落荒而逃了,被拋棄的羅馬人還在那拚死奮戰。沒多久羅馬的中部戰線就發生了混亂,由於剛才匆忙的整隊造成步兵之間間距不夠,大量的羅馬步兵被擁擠在了一起。哈米爾卡在輕鬆擊潰羅馬騎兵後就繞到了對方步兵的身後進行攻擊。羅馬的戰線崩潰了,無數的步兵爭先恐後地向著後方跑去,希望能得到遠方山坡上正在重新集結的騎兵的保護。   迦太基的雇傭兵們在經過短暫的追趕後發出一陣勝利地歡呼便放棄了戰鬥,並馬上開始分頭打掃起戰場來,盡管有百夫長和督戰官在不停的來回奔跑呼喊,傭兵們仍丟下武器在地上的屍體堆中翻找著值錢的東西。哈米爾卡對著眼前這混亂的景象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揮手製止了身邊副官氣憤地抱怨。潰散的羅馬人正在山坡上重新整隊,而遠處的地平線上塵土飛揚,羅馬人的援軍正在快速趕來。   “巴力神在上,”哈米爾卡痛苦地想著,“他在這個島上已經奮戰了多年,雖然屢戰屢勝,但是他感覺正在慢慢地輸掉這場戰爭。因為他幾乎缺乏所有的東西,沒有糧食,沒有替補的裝備,沒有後備兵源,最糟糕的是沒有軍餉。如果不是靠著巨大的威望和掠奪羅馬人的物資,恐怕他的部隊早就已經嘩變了。所以他隻能容忍戰場上的這種違反軍紀的行為。但是如果最近增援再不來……。”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念遠在迦太基郊外莊園裡的妻子和孩子們了,當年被元老院委任為西西裡遠征軍統帥時他的大兒子才剛剛降臨人間,他隻來的及親吻一下小家夥紅潤的臉蛋就匆匆離去,那個被他以“得巴力神眷顧的人”命名的兒子隻是在他偶爾回迦太基參加元老院會議時見過幾麵,但是小家夥卻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無論是相貌還是才智都明顯傳承了巴西德家族的優秀血統。   “都怪無能的海軍。”副官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中,“如果不是漢諾那個混蛋家族一直把持著海軍的大權,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真希望他們馬上受到天神雷瑟夫的責罰。”   “別再說了,撤回厄裡克斯吧。”   哈米爾卡此時已經無心再繼續交戰了,他命令騎兵斷後,步兵開始有序地撤出戰場。隨著夜幕的悄悄降臨,曾經充滿了殺戮的平原上重又恢復了寂靜。   蒙華自己也不知道在海上漂泊了多少時日,昏暗的船艙加上海浪地顛簸使他總是處在半睡半醒之中。對於一個隻有七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旅途簡直堪比地獄之行。他隻能偶爾透過船艙鬆木板上的縫隙感受到外麵鹹濕的海水帶來的腥味,聽著節奏永遠不變的劃槳聲與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幾百個人擁擠的空間充滿了汗水、糞便以及嘔吐物所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氣味,身上破爛不堪的棉服住滿了虱子和跳蚤,永遠也捉不乾凈,沉重而生銹的鐐銬仿佛已經和身體融為一體,早已令手腳失去了知覺。食物隻是從甲板上丟下來的發黴的麵包,還有船角落那半桶骯臟渾濁的淡水。隻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船裡的空間在慢慢地變寬,因為一段時間就會有幾個奴隸販子下到底艙,將已經死去或者將要死去的人搬走,通過頭頂吱呀做響的通道,再傳來物體被拋入水中的動靜,似乎這就將會是船底每個人的必經之路。   “好在還有父親!”蒙華抓緊了那雙一直摟著自己的大手,心底又升騰起了活著的希望,這一路上就是因為有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才讓他幼小而飽經磨難的心靈始終燃燒著希望的火種。想到這蒙華忍不住看了一眼父親,在昏暗的光線中,蒙毅那飽經滄桑的臉龐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加堅毅,在散亂骯臟的頭發下透露出不屈的目光。蒙毅發現兒子正在凝視自己,立刻用一個世上最慈愛的眼神回應了蒙華的目光,同時用瘦骨嶙峋的大手撫摸了一下他的發髻。他知道自己是兒子心底的支柱,是他生存唯一的希望,雖然不知道航行最終目的地會在何方,但是他堅信隻要生存下去就一定會有希望。   船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加速,甲板上傳來水手的呼喊聲和奔跑聲,那個以前和蒙毅交流過的迦太基商人帶著兩個水手爬下樓梯,急匆匆地從人群中穿過,看樣子是想去後艙。蒙毅順手抓住他的褲腿用對方聽得懂的語言問道:“出了什麼事?我們到哪了?”奴隸販子臉色一變,看到是那個會說拉丁語的東方人後沒有發作,隻是用手抹了一下滿頭的大汗。   “願巴力薩豐(迦太基海神)保佑,我們在阿加特斯群島外海,我們不小心闖進戰場了。見鬼,海上到處都是船支的碎片和屍體,遠處有羅馬人。”商人用顫抖地聲音說道,“這裡本來是很安全的航道的,一直是我們的地盤,巴力神保佑,該死的羅馬人,該死的海軍,我們現在隻能去厄裡克斯了,我們本來是要去迦太基或者尤提卡的,那裡的價錢更好。”   奴隸販子說完沒等蒙毅反應就氣喘籲籲地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神經質地嘀咕著諸神保佑,生意難做等等。蒙毅若有所思地念叨著:“戰爭,羅馬人,厄裡克斯。”   厄裡克斯位於西西裡島的北岸,是迦太基共和國在西西裡除利利巴厄姆和德雷帕農外僅存的城市,哈米爾卡在三年前通過奇襲的方式從羅馬人手中奪取了這個城鎮,並將其建設成為堅固的海港要塞。厄裡克斯背山麵海,是通往德雷帕農的陸上必經之道,因此軍事地位相當重要。在城鎮附近的山上有一座早已廢棄的巨大的維納斯神廟,據說是最早一批希臘殖民者修建的。對於信奉巴力.哈蒙和塔尼特神的哈米爾卡來說,維納斯神廟沒有多大的吸引力,倒是在軍務閑暇時會更有興趣到市鎮和海港的集市上轉轉。   自從上次對羅馬人的攻擊功敗垂成後,哈米爾卡就一直情緒不佳,本土的增援遲遲沒有消息,軍隊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而羅馬人的增援似乎源源不絕,西西裡島上其他希臘城邦則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態。   “這些傻瓜,難道他們就不懂嗎?迦太基隻是想賺錢,而羅馬人的野心可大多了。”哈米爾卡想到前不久敘拉古拒絕加入反羅馬同盟的答復就不禁搖了搖頭。   迦太基整齊有序的軍營坐落在港口要塞附近,正好扼守住通往海港和城鎮的道路,拒馬加壕溝再加木墻的防禦部署和羅馬人的軍營極為相似,所不同的隻是羅馬人是清一色的服裝和語言,而成分極其復雜的迦太基軍隊卻是五花八門的裝束。操著各種語言的軍人中既有利比亞的非洲本土士兵,也有來自盟邦努米底亞的優秀騎兵,既有遠自伊比利亞半島的盾兵,還有來自巴利阿裡群島上的投彈者,其中做戰的中堅力量屬於來自伯羅奔尼撒半島的精良方陣兵,有些人據稱祖輩還參加過亞歷山大大帝的東方遠征。   處理完日常軍務後,哈米爾卡帶上一個仆人在兩名貼身衛兵的陪伴下決定去軍營外的海港市集走走,雖然最近因為戰事增多,往來海港的商船數量大大減少,但是總會有一些視財如命的商人敢於鋌而走險,而西西裡島上的橄欖油和葡萄酒從來都是地中海各地備受歡迎的商品。   由於很久沒有戰艦進駐軍港了,為安全和便捷而溜進軍港的商船越來越多,畢竟軍港的防禦塔樓和伸出海麵的防波堤會起到比碼頭更好的保護性。守軍也經常是睜一眼閉一眼,因為他們通常可以從中抽取一定的好處,對於長期發不出軍餉的傭兵來說是極大的誘惑。而厄裡克斯城的居民也會在商船到達時聚集在這裡進行貿易活動。   哈米爾卡慢慢踱到了港口附近,今天隻有一艘商船靠岸,從外觀看應該是迦太基的商船。遠處大海上陰雲密布,氣壓越來越低,海浪不停歇地沖刷著防波堤,令人內心更加壓抑。集市上人頭攢動,聲音嘈雜,似乎有一些大買賣正在交易當中。負責維持治安的是個利比亞軍官,他見到哈米爾卡急忙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哈米爾卡對他笑了笑,揮手示意他繼續執行公務。越過攢動的人頭,迦太基統帥發現原來集市中心正在進行的居然是奴隸交易。   在奴隸販子賣力地吆喝聲中,每批次十人的奴隸被一群群如同牲口一般地牽上人群中央的高臺上。報價聲、回價聲、砍價聲、吆喝聲、起哄聲真是此起彼伏,奴隸頭子激情四射的一個個介紹手頭的貨物,甚至扯掉女奴隸身上的衣服以滿足男顧客的需求,而所有的奴隸都目光呆滯的任憑他人擺布,成交的貨物立刻被牽走並在邊上的房間裡打上新主人的烙印。   哈米爾卡索然無味地欣賞著眼前的交易場麵,他雖然並不喜歡奴隸販子但本身並不排斥奴隸交易。因為迦太基共和國本身就是奴隸製的國家,而且哈米爾卡自己就擁有很多的奴隸,在北非沿岸的小萊普提斯、拜哲西安的大片的領地裡數以百計的奴隸在為他的家族種植著橄欖樹和葡萄園,而在迦太基城郊外的塔普蘇斯和阿喬拉的豪華宅院裡也有無數的奴隸在操持著家務。巴西德家族上百年傳承下來的產業讓哈米爾卡幾乎成為全迦太基最富有的貴族。而哈米爾卡同樣擁有無比聰明的政治頭腦,在錯綜復雜的迦太基元老院中擁有不少堅定的同盟。他上一任妻子給他生下了三個聰慧又美貌的女兒,這些都是將來無比優越的政治與外交籌碼,貴族之間通過聯姻結成同盟實在是司空見慣,甚至連一些周邊盟國的國王也有聯姻拉攏巴西德家族的意願。   哈米爾卡正打算抽身離去時,一批新的奴隸被拉上了拍賣臺,其中一對父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有著哈米爾卡從沒有見過的不同於其他東方人的麵孔,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肩膀處,雖然因為疲憊和營養不良而瘦骨嶙峋,但是那挺直的腰板以及如鷹隼一般烔烔的目光卻顯的與眾不同,尤其讓哈米爾卡感興趣的是那個高大男人遍布戰爭傷痕的身軀裡所散發出的軍人所特有氣質。   哈米爾卡於是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聽起奴隸販子的介紹。那個迦太基商人走到蒙毅身邊時,重重地咽了口吐沫以滋潤一下乾渴的喉嚨,隨即對著臺下的人群大聲叫道:   “大家快看啊,這人可是個值錢的貨物,他是從比波斯和因都庫什山更遙遠的神秘的東方萬裡迢迢來到我們這裡的。”   麵對臺下人群裡明顯興趣大增的躁動,奴隸販子更加激動了。   “這人曾經是個英勇的軍人,他在戰鬥中殺死了十個蠻族的騎兵。”奴隸販子一邊說一邊拉起貨物的手臂,“看看他高大的身軀和強壯的體魄,看看他巨大的掌頭,一下就能打死一頭惡狼。這人還是個語言天才,路上學會了好幾種語言,包括拉丁語。”   “他還是個絕好的種馬,簡直就是受到阿施塔特(迦太基掌管生育的女神)的祝福,保證讓你們家的小奴隸生個不停。”奴隸販子看到臺下幾個貴婦在蒙毅身上遊移不定的眼神時,馬上補充道:“他能滿足您的任何需求,保證比塔尼特(迦太基掌管性欲的女神)附體還要物超所值。”   “一個謝克爾銀幣。”人群裡有人喊道。   “啊,這位出了一個謝克爾銀幣,還有人出更高的價格嗎?”奴隸販子興奮的喊道。   “兩個謝克爾銀幣。”   “五個謝克爾銀幣。”   人群裡抬價的聲音越來越多,奴隸販子興奮的臉都紅了,這個東方人真是個金蛋。   “一個謝克爾金幣。”哈米爾卡喊道。   人群中發出一陣騷動,大家在用驚異的目光尋找那個報價聲音的同時紛紛給他讓出了一條通道。   “主人,您的報價太高了。”身邊的仆人悄悄提醒著哈米爾卡不要做虧本生意。   激動的差點暈過去的奴隸販子已經認出了哈米爾卡,馬上在臺上點頭鞠躬,充滿媚笑地用無比討好的語氣說道:   “啊,巴力神在上,這不是最最尊貴的巴西德家族的巴卡大人嗎?看我這雙濁眼竟然一開始沒能看到您,您能參加小人的拍賣實在是在下三生的榮幸,您在西西裡的英雄事跡早就已經傳遍迦太基的大街小巷了。”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大家都用崇敬的目光看著哈米爾卡。與此同時,臺上的蒙毅也第一次注意到了臺下氣度不凡的迦太基統帥,四道目光第一次產生了碰撞,似乎都想在雙方的眼神中讀懂一些東西。   “您的報價是一個謝克爾……金,金幣?”奴隸販子顫抖的確認。   “是的。”哈米爾卡揮了揮手以示確認。   “大人,能不能請您一起買下我的兒子。”蒙毅雖然聽不懂腓尼基語,但是他大概猜出眼前這個氣質高貴的將軍應該就是他的新主人,於是他大膽地用拉丁語問道。   哈米爾卡當然會拉丁語,於是指著臺上的蒙華問道:   “這個小孩多少錢?”   奴隸販子裝著麵露難色地說:“這個小孩非常的聰明,而且也非常強壯,將來一定會繼承他父親的很多優秀基因……”   “到底多少錢?”哈米爾卡有點不耐煩了。   “既然是高貴而慷慨的巴卡大人想要,我又怎麼可能小氣呢,這個小孩就算送給大人的小小禮物。隻要大人以後在迦太基能多多關照我的小本生意就好。”奴隸販子決定折點小本拉上哈米爾卡這條巨大的人脈。   “你帶他們回軍營,先洗乾凈換身衣服再吃點東西。”哈米爾卡回頭對仆人交代完就轉身擠出了還在議論紛紛的人群。蒙毅摟過蒙華用欣賞的目光送別著這個新主人的背影。   迦太基共和國的首都迦太基城座落於非洲北部的一個美麗海灣之中,那是個幾乎完全被海洋、湖泊圍繞的半島,半島與大陸的結合處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地峽和一串難以翻越的山岡,城市背靠群山麵臨地中海,既有世界上最優良的深水港又擁有內陸巴格拉達斯河穀肥沃的土地。傳承了祖先腓尼基人優秀的造船、航海與經商技術的迦太基人於數百年間在西地中海創建了一個超級商業帝國,國土遍布非洲北部和伊比利亞半島,以及西地中海上的許多島嶼。周邊的國家不是其屬國便是其盟友。迦太基巨大的海港可以同時停泊超過一百艘巨艦,每天從世界各地開來的商船在這兒卸下種類繁多貨物,從黎巴嫩的木材到伊比利亞的白銀,從黑海的珍珠到撒丁尼亞的小麥,從高盧的奴隸到非洲內地運來的石料和黃金。迦太基的富裕天下聞名,全世界的優秀戰士都慕財而來,匯聚到它的帳下聽用。它的海軍規模龐大,天下無敵,保護著帝國繁盛的海上貿易路線。   然而最近幾十年這個龐大帝國遇到了另一個新興帝國的挑戰,在地中海北方的亞平寧半島上一個尚武的國家正在快速崛起。剛開始的時候雙方沒有太多利益沖突還相安無事,甚至結成過同盟一起對付強大的伊庇魯斯國王皮洛士。但隨著雙方觸角都伸向了共同感興趣的西西裡島,戰爭爆發了。一開始戰爭還互有勝負,畢竟羅馬上隻是陸地強國,而迦太基是海上的霸主。可惜風雲突變,羅馬人的學習創新能力實在優秀,從此迦太基的海上地位變得搖搖欲墜。特別是在最近一次的海戰中,增援西西裡的強大艦隊被羅馬人徹底摧毀,令整個迦太基為之震驚。   夜幕已經漸漸籠罩了非洲大陸,在海中遊弋了一天的商船全都停進了狄多後人所建立的巨大商用海港,海灣礁石上高聳的燈塔已經被哨兵點亮,成為西地中海夜晚最明亮的航標。夕陽的斜影在比爾薩山艾斯蒙神廟的花綱巖圓柱上慢慢消散,城市廣場和集市裡的熱鬧人流正在緩緩地散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繁星占據了天幕,喧鬧的城市正慢慢地進入睡夢。然而在代表著共和國最高權力的元老院議事大廳裡依然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由300名元老組成的元老院議會此時正在召開著緊急會議。   “巴力.哈蒙和塔尼特在上,哈農的艦隊被盧塔提烏斯摧毀了,那個笨蛋,他為什麼不繞開羅馬人的艦隊,卻直接上去喂食,他應該自己跳到海裡去祭祀巴力薩豐才對。”元老馬哈巴爾正在對著博米爾卡議員大聲地斥責,因為正是他堅持要為西西裡島送去增援的。   “哈農的指揮問題我們一會兒再討論,我現在應該提醒議會注意的是,哈農艦隊的槳手有一半都是剛剛雇傭到的新手,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從高盧和非洲內陸找來的,明顯缺乏訓練,他們原本隻是農夫,甚至是第一次看見大海。”博米爾卡一邊輕輕拉扯著袖子上的褶皺一邊將話題轉向了其他方麵。   “還有他帶領的輕步兵裝備太差,而且明顯缺乏海戰的訓練,為何不將重裝步兵部署在戰艦上?恐怕才是這次海戰失利的一個重要原因吧。”最年輕的議員哈斯德魯巴也站起來說道,因為他長相俊美所以也被人稱做美男子哈斯德魯巴。   議事大廳裡立刻響起激烈地辯論,坐在大廳左側的元老鼓掌表示支持,他們主要都是巴西德家族的盟友或者支持者,而坐在大廳右側的元老則大多關注著大廳中央漢諾議長的態度,隻有兩個負責征召水手的元老站起來憤怒的抗議。這時負責主持會議的首席元老兼行政長官(蘇菲特)泰維斯塔的勝利者漢諾站起身示意大家安靜。   “請尊敬的博米爾卡和哈斯德魯巴議員拿出充分的證據再發表這種指控。”漢諾議長麵帶微笑的對著他的支持者繼續說道。   “人人都知道,尊敬的博米爾卡家族和尊貴的巴西德家族世代聯姻,而英俊的哈斯德魯巴也是哈米爾卡女兒的追求者。”   話音剛落漢諾的追隨者們就哄堂大笑起來。   哈斯德魯巴滿麵通紅的剛想起身反駁卻被博米爾卡拉住衣袖,等到眾人的笑聲安靜下來以後,博米爾卡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   “感謝迦太基最富有的漢諾議長的提醒,隻有穩固的聯姻才會有穩固的政治,這點我想連最善於見風轉舵的馬哈巴爾也不會否認。”接著博米爾卡也不去看氣的麵紅耳赤的馬哈巴爾,而是將話鋒一轉,   “關於阿加特斯之戰,我們到底損失了多少船隻?”   “沉沒了五十艘,被俘虜了七十艘,剩下逃回來的也大多數破損嚴重,需要大修,最關鍵的是我們嚴重缺乏槳手。”一名負責戰況數據統計的議員說道。   “西西裡的局麵已經快維持不下去了,哈米爾卡已經斷糧三個月了,而他的軍隊已經快一年沒有發過軍餉了。”在一片竊竊私語中另一名元老補充道。   “間諜報告說拉丁人又有兩個軍團渡過了墨西拿海峽。”   “公民已經快要無法忍受這沒完沒了的戰爭了,昨天又有一群人在外麵的城市廣場上聚會演說,要求減少稅收。”   “今年的貿易總量隻有去年的七成左右,商人們的意見很大。”   “農場主的意見更大,很多農田和橄欖園都缺少人手,因為這些人都被征召進了海軍。”   博米爾卡揮手製止了元老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轉過身麵向漢諾,似乎在征求著他的意見。   “感謝哈米爾卡統帥,如果不是英勇的巴卡將軍,我們早在六年前就已經輸掉這場戰爭了,願眾神保佑他和他的家人。”他頓了頓繼續道,“現在情況已經非常明顯了,想繼續戰爭就必須給西西裡島送去更多的援軍和補給,否則……。”   話音未落,幾乎所有的元老都發出了否定地尖叫。送補給?是去送死吧,上一批援軍的屍體還泡在海水裡喂魚呢。   “那我們現在急需討論的問題就是,是繼續戰鬥還是提出和平談判?”博米爾卡對著議長高聲問道。   大廳裡瞬間變得死一般的安靜。   漢諾的臉色陰鬱,心中一萬遍的詛咒博米爾卡,這家夥把一個難題擺在了他的麵前,一個他無法回避的難題,一個不小心他就有可能在迦太基的史書上遺臭萬年。   哈米爾卡的大帳裡布置簡潔,為了方便行軍,一切與作戰無關的東西都沒有從迦太基帶來,除了一張案幾、幾把椅子,擺放盔甲和佩劍的木架子外,就隻有一個書架最引人注目。哈米爾卡平時喜歡看書,尤其喜歡研究歷史,他對馬其頓作家所著的亞歷山大大帝的戰爭筆記愛不釋手,他無比崇拜這位帝王,並且努力學習著他的戰爭技巧。   從奴隸市場回來不久蒙毅就被仆人帶到了哈米爾卡的麵前,此時蒙毅經過了梳洗並且換上了迦太基人的裝束。   “再剪個頭發就像個真正的迦太基人了。”哈米爾卡笑著用拉丁話對蒙毅說道。   蒙毅微微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眼前的人,迦太基統帥有著和他差不多的身高,但明顯更健壯的體格,身上很隨意的穿著一套亞麻布的軍服,同樣是黑色的頭發,隻是剪短並微微有些卷曲,因長年野外行軍而曬黑的臉龐,眼神中透出自信和堅強,。“一個優秀的軍人。”蒙毅給並不知情的哈米爾卡下了一個準確的判斷。   “你的孩子還好吧?”哈米爾卡發現對方隻身前來。   “感謝大人,我的孩子剛吃過飯已經睡著了。”蒙毅帶著感激的語氣連忙回答道。   哈米爾卡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仆人下去,然後很隨意的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並且示意蒙毅也坐下來。   “我叫哈米爾卡.巴卡,怎麼稱呼你呢,士兵?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是的大人,您可以叫我蒙毅,我的兒子名叫蒙華。”   “哦,蒙毅,蒙華。”哈米爾卡慢慢品味著這兩個陌生的東方名字。   “可以和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迦太基統帥邊說邊將一隻裝了葡萄酒的錫杯遞給了對方。   蒙毅盯著那隻浸滿了血色液體的杯子深思了半晌,抬起頭看著對方說道:“感覺這是個很遙遠的故事了……”   秦王政四年,魏國信陵君魏無忌病逝,秦打算派遣上卿蒙驁伐魏。為了保證北部邊境不被匈奴人偷襲,蒙驁特令其族侄,時任秦軍千人長的蒙毅領軍前往河套地區,增援戍邊的秦軍。   渭河兩岸蘆葦茂密,秋風蕭瑟,金黃色的狗尾草一直伸展向遠方,仿佛與天連接成為了一體,正是這條中華母親河的最大支流灌溉了八百裡關中平原,養育出了強悍的秦人。蒙毅聽說大王不久前曾在下遊祭祀過河神,據說還引出了祥瑞之物。此刻渡口處十艘渡船正在河麵上往返忙碌,一支上千人的軍隊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擺渡,旌旗戰鼓,人喊馬嘶。   五歲的蒙華正抬著頭數著天上南飛的大雁,並不關心身邊繁忙的軍事行動。在這個幾乎更年征戰,舉國皆兵的國家,出征實在是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情。做為整支軍隊的指揮官,蒙毅則沒有兒子這般的閑情逸致,渡過了渭河之後沿直道北行十日過六盤山便會來到北部要塞,再往北就人跡罕至,屬於匈奴遊騎經常光顧的地盤,必須加倍的小心。他這支秦軍主要以步兵為主,一但在野外遭遇匈奴主力,後果將不堪設想。帶著幼子戍邊在秦軍的將領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何況蒙毅的妻子已經在二年前病逝,做為唯一的獨子,蒙毅很希望能隨時陪伴在他的身邊。   在曠野上安營紮寨的時候,蒙毅會派出所有的偵騎,至少前出三十裡偵察四麵的情況,而且還會在營寨的四麵挖出防馬溝。“可惜不能紮拒馬,”蒙毅恨恨地想,在這一馬平川的荒野樹木少的可憐,連生火造飯的材料都要四下尋找。   連續行軍了八日都一切正常,偵騎也沒有在附近發現任何匈奴人的蹤跡,眼見快要到達北部長城要塞了,大家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快要放回肚子裡去了。隻有蒙毅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知道匈奴人最喜歡在秋高馬肥的時節南下劫掠,而蒙華則完全被塞外深秋的景色所吸引,時不時的離開隊伍和野兔之類的小動物追逐玩耍。   第九日行軍依舊,整個隊伍都因為即將到達要塞而變得放鬆起來,四周安靜的出奇,北風將大旗拉扯地獵獵作響,前出的偵騎還沒有返回。行至中午時分,遠方天際處沙塵蔽日,悶雷聲滾滾,好似沙暴將至的跡象。蒙毅心中突然有種不祥之感,不多久隻見兩匹偵騎從遠方飛馳而來,馬上騎手響箭不斷,這是早已約定好的報警方式。蒙毅立即下令布陣,秦軍畢竟久經戰陣,快而不亂,伴隨著輕鬆的鼓點,一刻鐘不到便布成了一個以輜重車為墻,弩手、矛兵、鈹兵梯次排列的方型中空陣,輜重兵、旗手和鼓手做為後備兵站在最中間的位置。   蒙毅將蒙華安排在最中間的鼓車上,特意叮囑一個伍長好生照看後便回到了最外層的輜重車上登高遠眺。幾個方向的偵騎都已經回報,大隊的匈奴騎兵正從四麵八方而來,人騎不可計數。   “看來匈奴人已經越過了長城防線,而我方居然沒有狼煙示警,看來不是已經被全殲就是被俘虜。”蒙毅暗暗地想著,“此次估計是兇多吉少了。”但是為了不動搖軍心,他隻將幾名百將召集過來告知了實情,大家都覺得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殺退這一波敵軍也許尚有生還之機。就在幾個人商量的時候匈奴騎兵已經漫山遍野地呼嘯而至,數萬馬蹄帶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大地在瘋狂地顫抖,隆隆的巨響聲從四麵碾壓而來。   麵對地動山搖般的騎兵沖鋒,秦軍的軍官和士兵雖然訓練有素但依然不免有些緊張,好在蒙毅和幾名百將在身邊不停地鼓舞士氣。弩兵們快速排成三列,第一列瞄準,後兩列預備,這樣可以令箭雨連綿不斷。蒙毅估算了一下對方的速度,判斷弩手最多隻有兩輪的射擊時間,由於秦軍大約隻帶了不到三萬枝箭,為了有效殺傷敵軍,蒙毅一直沒有下令放箭。等到匈奴騎兵進入三百步距離的時候,蒙毅舉起了戰劍,方陣中央徐緩的鼓聲突然變為急促,立時“噠噠噠”的弩機聲響成一片,數百枝弩箭瞬間飛向敵軍。第一列弩手射畢迅速後退開始上弩,第二列弩手馬上踏前一步瞄準放箭,緊接著是第三列,周而復始。   匈奴騎兵多穿皮甲或布甲,馬匹為了輕便機動也沒有穿戴馬鎧,因此秦軍弩箭的殺傷力相當的驚人。一時間方陣四周人揚馬翻,後續騎兵躲閃不及撞上前方倒地的同伴,使得隊型混亂不堪,進攻為之一頓,遠處的騎兵見勢不妙馬上減緩了馬速,保持在了弩箭的射程之外。見匈奴的進攻衰竭,秦軍方陣中央立時鼓聲如雷,秦軍將士士氣大振,所以人一起拍打兵器高呼:   “大秦!大秦!大秦!”聲音響徹長空。   蒙毅乘匈奴躊躇不前之際,馬上巡查四麵,安排輜重兵將備用弩箭速度補充一線,等待著對方再次發動進攻。   匈奴人原本以為對方隻是千餘人的隊伍,而且又是在行軍中遭遇,打算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個沖鋒就可以將對方陣型擊潰,那剩下的就隻有殺戮的快感。可沒想到秦軍結陣奇快,又有車陣為墻,弩箭犀利精準,自己反倒是輕敵吃了大虧。躊躇了半晌之後,後陣狼纛處響起了幾聲號角,匈奴人馬上轉變隊形發動了第二輪進攻。   蒙毅見匈奴人再次前進,立刻命令還在歡呼的將士們做好戰鬥準備。這次匈奴騎兵分成了無數個小隊,每隊沖至秦軍方陣三百步的地方就突然放箭回轉,周而復始,頓時秦軍的上空被箭雨所覆蓋。秦軍受地型所限無法分散躲避,再加上秦人尚武,不喜盔胄,好在出行前蒙毅特意多帶了數百張盾牌,但依然有不少人中箭倒地,尤其是身著布甲的弩手,隻能就近藏身於輜重車下。   箭雨綿綿不絕,壓的秦軍抬不起頭,蒙毅雖然有盾牌護身,但是肩膀上依然中了一箭,而軍陣中的戰馬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很快就在痛苦地嘶鳴中全部倒地。蒙毅回頭去看後方的鼓車,兩名鼓手躲避不及早已殞命,車身上插滿了箭簇,還好機警的蒙華早已和其他鼓手躲到了車底下。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所有人都咬緊牙關忍受著,一名伍長見蒙毅負傷,想過來相助,剛一起身便中箭倒地。終於,箭雨開始稀疏起來,雷鳴般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幸存的秦軍從輜重車後探出腦袋,不遠處匈奴人再次改變為密集的隊形開始了新的一輪沖鋒。   此時秦軍弩手陣列已亂,負傷者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弩手們隻能自由散射,無法以密集連綿的箭雨阻攔對方騎兵的沖擊。蒙毅忍著傷痛命令殘餘的弩手立刻後撤,同時四名百將指揮著長矛手快速前進至車墻後方,七米的長矛高高舉起,組成恐怖的槍林。轉眼間狂呼的匈奴人就沖至眼前,高舉的馬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有些戰馬甚至躍上了輜重車,但立刻就被無數枝長矛捅成了蜂窩。匈奴人在車墻外憤怒的揮舞著馬刀和長槍,但是除了被長矛手戳下馬外毫無辦法。很快在頭領的指揮下,匈奴人向車墻拋出了無數的套索和爪鉤,想將輜重車墻打開一個通道,大車在戰馬的拉力下發出嘎吱地呻吟,雖然車輪是用打入地下的木樁加固過的,但在多匹戰馬及人力的扯拽下,還是一點點發生了移動。   蒙毅注意到了眼前的危機,不顧零星的飛矢和身上的箭傷,穿過長矛陣直接一個箭步躍上了高高的輜重車。在雙方將士驚愕的眼神中快速斬斷一根根繩索,很快越來越多的戰士跟隨著蒙毅跳上麵前的車墻。墻外的匈奴人越加的混亂起來,有些急不可待的人乾脆棄馬步戰,爬上輜重車與秦軍開始短兵肉搏。已經斬斷繩索的蒙毅砍翻兩個好不容易爬上車子的匈奴人後快速退回長矛陣後,已經重整起來的弩手開始配合長矛手狙擊車墻上的匈奴人,很快匈奴人的屍體在車墻下堆積如山。這時遠處傳來長長的號角聲,前一刻還在奮力廝殺的匈奴人全都撥轉馬頭拉起負傷者,如潮水般的向後退去,隻留下滿地的屍體和屹立不倒的秦軍方陣。   蒙毅肩膀上的傷口因為用力過猛早已崩裂,鮮已浸透了甲下的戰袍,他重新爬上車墻,身後黑色秦字大旗在強勁的北風中飛舞,天際處漫天塵埃下露出了血紅色的夕陽。勝利的秦軍在鼓聲的帶動下激動地高呼:   “大秦!大秦!大秦!”   似乎是在和秦軍的鼓聲對答,遠處的匈奴軍陣中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號角聲,匈奴人正在四麵八方重新集結並準備安營紮寨。   蒙華發呆地凝望著深邃的夜空,對於一個才五歲的孩子來說,今天的場景實在太過血腥和殘酷了,用身體掩護他的伍長身中數箭,最後一刻還不忘把他推到車下,他的耳朵裡現在還充斥著震天的喊殺聲與將死之人的哀嚎。此刻整個方陣中已經升起了數堆篝火,傷員在火堆邊發出痛苦的呻吟,沒有負傷的人不是在整理軍械就是在幫忙搬運屍體,匈奴人的屍體自然是直接丟出車墻,同袍的屍體則整齊堆集在方陣的中央。塞外的夜晚狂風呼嘯、凍徹骨髓,遠處匈奴人的篝火好似滿天的繁星,不時傳來烤肉的芳香和戰馬的嘶鳴。   蒙毅簡單包紮後來到蒙華的身邊,他凝視了一會兒兒子空洞的眼神,慢慢坐在了他的邊上。   “這就是戰場,你爺爺和太爺爺都是在這樣的戰場上為國捐軀的,這大概就是我們蒙家的命運吧。”   “為父不想騙你,這次為父也許要去見列位祖先了,為父身為軍人,為國盡忠乃是本分,可是你還太小啊,為父隻想讓你能好好活下去,要不然為父真是愧對你娘。”   蒙華沒有出聲,兩顆碩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從這一刻起,他似乎長大了,長的比他的同齡的孩子要大的多。這時有兩名百將過來找蒙毅匯報軍務,蒙毅示意他們去別處商談,走之前他把蓋在蒙華身上的軍毯又裹緊實了些,不遠處火堆旁傳來了低沉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越來越大,慢慢眾人都加入了歌聲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最後連傷兵也加入了合聲之中,悲壯的秦風混合著篝火散發出的火星直沖夜空。   勞累了一天再加上過度的驚嚇,蒙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境中蒙華又回到了家鄉過年的時候,大街上人山人海,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幸福的微笑。父親帶著他去給長輩拜年,沒想到去拜年的人有這麼多,大家都尊敬的稱呼那個長輩爺爺為“上卿”,雖然蒙華也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磕完頭長輩爺爺還抱起他親了親,爺爺家裡還有個大蒙華兩歲的哥哥,大家都叫他蒙恬。蒙恬很喜歡拉著蒙華玩打仗的遊戲,他們在人群裡跑來跑去,最後蒙華摔倒了大哭起來,可是沒有人來扶他,父親也不見了,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笑著,笑聲越來越大……。   蒙華突然被人從睡夢中搖醒了,映入眼簾的是漫天的火光,夢境中的聲音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他睜大了雙眼,眼前到處都是奮力拚殺的人群,怒吼的戰馬踐踏著地上哀嚎的傷員,恐慌的弩手到處亂竄,車墻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個黑洞洞的缺口,匈奴人如惡魔一般正源源不斷地湧入。   秦軍實在太疲勞了,以至於沒有發現借著黑夜掩護悄悄爬上車墻的敵人,匈奴人的夜襲突破了秦軍的防線。混亂中蒙毅將兒子護在身後,在他的身邊聚攏著最後一批有組織的長矛手和鈹兵,方陣中央的秦軍大旗在狂風和烈焰中猙獰的飛舞,仿佛打開了地獄之門一般,火光中無數的鐵騎從黑暗中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