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江陵城巍然沉沉，清脆的馬蹄聲響得很遠。 　　賴雄回到邸舍，詢問了仆役，劉琦仍在竇輔府上。 　　趙雲心急，朗聲道：“我受命保護兩位公子，今劉琦公子未歸，我想去打探打探消息。” 　　童仆捧茶上來，賴雄愜意地接茶在手： 　　“趙將軍和張翼德是生死之交，貿然去竇輔府上打擾，不一定能幫上忙。竇輔心口上，還有一口惡氣在作祟。隻要公子不妄交一人，不邪走一步，他在江陵城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趙雲暫且放下心中的鬱結，呷一口清茶，回甘適足。 　　須臾，侍女掇上飯來，還有幾碟小菜，不過珍錯雞魚、熏臘醃糟之類。 　　賴雄氣定神閑地吃著，途中劉琦風風火火地奔回來。 　　“趕巧了，公子請坐。”賴雄笑語盈盈道。 　　“我餓了一天了，竇輔真是油鹽不進，連客人的飯菜都不管。就憑他的家風，還自詡名門望族之後，簡直是丟人現眼。家主不懂事也就罷了，連個懂事的家仆都招不到嗎？” 　　劉琦一邊大快朵頤，一邊酣暢淋漓地敘述。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都被拋之腦後。他在竇輔府上的經歷，可謂是精彩絕倫，此刻恨不得一股腦抖出。 　　“什麼樣的家主，帶出什麼樣的家仆，一點都不奇怪。”賴雄啃著一隻雞腿，一口咬下裡邊的一團筋，肉質非常鮮美。 　　“竇家隻剩下空架子，竇輔再沒有祖父竇武的威風。他現在繼承的，估計隻有竇武的倔脾氣了。我剛遞上拜帖的時候，門役非常乾脆地拒絕，說什麼家主不便會客。” 　　“要是平日裡，我扭頭便走了，一想到有負子雲的囑托，我硬著頭皮、強忍著惡心，上前教訓了竇輔的家仆，一掌扇得他腦袋都歪了。還好他識趣，否則我真沒信心打下第二巴掌。” 　　劉琦口若懸河，心中快意非凡。原來直接動手，真的能省下很多麻煩事。他堂堂劉荊州的公子，竟被竇家的家仆所欺，真當讀書人不會動手教育惡仆嗎？ 　　“公子身上缺乏的正是年輕士人的血氣，何必管他什麼風雪滿天，我自大步獨行。沒有霸王舉鼎拔山的氣概，臨陣殺敵的勇氣要有！”賴雄落拓不羈，神態怡然。 　　劉琦喝了一口烈酒，潤了潤吃肉帶來的乾燥，一身的書生氣豪放： 　　“子雲說得對，我就這麼硬闖進竇府，見到了傷痕累累的竇輔。我第一眼看他，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人了。竇輔滿臉灰敗，頭發都白了一圈，和我說話都隔著一道遮羞簾。” 　　“我起初以為竇輔會非常憤怒，嚷嚷著和張翼德決一死戰。沒想到他在我麵前痛哭流涕，說對不起先祖。竇武有多威風，聲名有多顯赫，竇輔就有多狼狽、多絕望，他的仕途到此為止了。” 　　“當年竇武為宦官所害，年幼的竇輔顛沛流離，過著逃亡的生活。長輩常常教育他，要光耀門楣，絕對不能做一個庸人，現在一切都完了。我抓住竇輔的弱點，承諾隻要他悉心輔佐我成為荊州之主，我一定會提拔他，將竇氏的榮耀繼承下去。” 　　賴雄用筷子將菜盂敲出一段旋律，應和著劉琦的誌得意滿。 　　劉琦的眼睛深邃明亮，整個人脫胎換骨一般： 　　“竇輔知道我父親的性格，所以聽到我的承諾以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仕途對於他而言，比性命還要厚重，我願保他，自然是給了他新生。但他嘴裡嚼著蛆一樣，死活不肯鬆口。” 　　“我知道竇輔在索要好處，我也知道他想要什麼，但事涉皇叔，我多了一份謹慎，我提出新的條件，承諾他，可以鏟平糧倉失竊的醜聞。竇輔的心境明顯發生了變化，他卻繼續醜著一張臉。” 　　“我當時真想懲治他一下，再打掉他幾顆牙。我硬撐著說，糧倉失竊的事，遲早會捅到襄陽。不管是郭永還是竇輔、王威，都無法獨善其身，竇輔想保住現在的地位，隻能倚靠我父親的可憐。這份舊情誼一旦燃燒殆盡，竇輔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賴雄吃飽喝足，醒神地道： 　　“公子沒說到竇輔心中的癥結，他自然不會答應。” 　　劉琦長嘆一口氣，語氣非常誠摯，也非常為難： 　　“是啊，竇輔眼看局勢如此，他隻能盡量降低損失，維持自己的臉麵。他要求張翼德負荊請罪，否則不會善罷甘休。張翼德天生煞氣，嚴威逼人，我怎麼說得動他！竇輔在此事上沒有退步，一口咬死了，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賴雄理解劉琦當下的心情，寬慰道： 　　“自古以來，找書苑 www.zhａoｓhuyuan.coｍ強不勝弱，柔則能久，為人為官要剛柔相濟，才能保得萬全。公子能討價還價至此，已經為皇叔爭取到足夠的緩和餘地了，接下來要看皇叔如何抉擇。” 　　劉琦微一俯身，夾起來一塊魚肉，細細地品味： 　　“我起初也是這麼想的，後來在返回的路上一直琢磨著，要是子雲在場，是不是能做得更好，更加精妙。途中還真讓我琢磨出來了，我當時就不該退步，直接以前程要挾竇輔，逼迫他就範。” 　　賴雄輕鬆寫意地笑了笑，不假思索道： 　　“過猶不及，真把竇輔逼急了，他也可以投靠蔡瑁。” 　　劉琦心神凜然，又舒出一口氣： 　　“說不定真讓這條蛆，鉆營出這樣見不得光的辦法，我得提防著點。” 　　賴雄不勝感慨道：“竇輔毀了麵容，心裡會扭曲成什麼樣，他自己都不知道。公子留一個心眼，絕對沒錯。” 　　兩人飯畢，又敘了一些話。劉琦這才得知賴雄已經搞定王威的消息，不禁大喜過望。 　　江陵城最有權勢的三個人中，已經有兩個人妥協了，剩下一個郭永成不了氣候。 　　“公子當趁此機會，和皇叔裡應外合，將郭永這顆釘子拔掉。”賴雄眉目和悅，神致舒暢。 　　“善。”劉琦呷一口飯後清茶，隻覺得前所未有地乾勁十足。 　　賴雄親筆寫了一封信，概括了城內發生的大小事，囑托趙雲道： 　　“明日一早把信送到皇叔軍營。” 　　趙雲鏗鏘抱拳接過，他聽著二人言談侃侃，不禁精神爽豁，心下著實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