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漢家天下，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 　　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 　　琦賂寶貨，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穀不能受。 　　貧者，無立錐之地。 　　大漢積重難返，要改變這樣的格局，需要一場驚天動地的改革。 　　北方的曹操率先推行了屯田耕戰製度，解決百姓吃飯的問題，穩定中原格局，一步步發展壯大。 　　南方要跟上這樣的大刀闊斧，唯有另辟蹊徑，推行兩季稻。 　　土地損傷的地力，可以慢慢地恢復。劉備軍迫切地需要一次爆發性地實力增長，兩季稻完美地符合要求。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為開其資財之道也。 　　賴雄走的正是“開其資財之道”這條路，注定艱辛且困苦。 　　不管什麼時代，莊稼都是艱難中得來的。 　　隊伍放緩了馬速，方便賴雄沿途考察著各處的田地，記錄下稻禾生長的盎然之勢。 　　一向聒噪的張飛，此時此刻都保持著安靜，生怕打斷賴雄的思路。 　　忽然，空氣中飄過一股莫名的氣息，張飛緊了緊口鼻，破防吐槽道： 　　“怎麼這麼臭！” 　　賴雄投去一眼，含笑道： 　　“這就是剛才說的農家肥了，凡田地中，有良有薄者，即須加糞糞之，可以增加一點地力。零陵郡民間有一種踏糞法，凡人家夏收秋收治田後，將打穀場上的禾莖、穀穅等，都收集起來，儲存在牛棚中，任由耕牛踐踏。” 　　“這是一項非常辛苦的工作，幾乎每天都需要鋪上三寸厚的一層。等到耕牛踩踏得差不多了，按時收集起來，放到另一間茅房堆聚著，如此反反復復收集起來堆聚著。” 　　“就這麼熬過一個冬天，一頭牛累計起來，可以踏成三十車農家肥，上麵還混雜著牛尿和牛糞。到了年底或者開春，立即將農家肥運到地上，均勻地攤上去，耕一遍，蓋一遍，不要翻轉，一畝地大概需要五六車農家肥。” 　　張飛瞪大眼睛，臉色微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態： 　　“啥時候耕個地，這麼麻煩和講究了？” 　　賴雄非常感同身受，隻是淡淡地回應道： 　　“就這，遠遠沒有結束呢。等到施肥的土地乾了，還要再蓋一遍。好不容易翻蓋結束，再橫著蓋一遍，過了正月，耕種之前，再翻轉一遍。反反復復下來，消耗的人力物力非同小可。家中要是沒有一頭牛，老遭罪嘍。” 　　張飛輕嘆一聲，感慨道： 　　“俺知道種地辛苦，沒想到這麼辛苦。糧食從耕種，再到運輸到前線，何其艱難！” 　　零陵郡的耕地除了下粟種，還兼種大豆、油麻等，對地力的消耗特別大。不用農家肥，兩三年都絕收了。 　　沒有牛的農戶，隻能用人糞，動起手來非常醃臢，味道特別濃鬱和純正。 　　自古以來殺牛都是一件大事，影響著幾口之家的興衰。沒有官府的準許，甚至還會違法犯罪。一個人口失蹤了不算什麼事，一頭牛丟了，官府的轄區都沒好日子過。 　　“耕種的辛苦，這才到哪？穀子輕鋤第一遍後，間苗定下，以此類推。每棵隻留兩莖，不能留多，留多容易影響它們的生長。棵間距離是一尺，兩壟頭空。” 　　“這時候鋤土要深要細，不能一味地用勁，非常考驗老農的經驗。第一遍下鋤，輕翻一點即可；等到第二遍，唯深是求。第三遍，較淺於第二遍；第四遍，較淺。” 　　“即使老農這麼用心用力，還得看老天爺的麵子吃飯。一旦降下什麼點天災人禍，半年的努力都作廢，很可能一點收成都沒有。老農不僅要和天爭，還要和官府、豪紳、鄉霸等鬥爭。” 　　賴雄唏噓不已，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覺得活著艱難無比。“自由”兩個字看似簡單，實際上包含著許許多多的鬥爭，數不盡的刀光劍影。 　　要不是父親撐著家族，賴雄的生活不會這麼閑適、瀟灑。 　　“天下百姓都是苦命的人。”張飛胸口上仿佛壓著一塊大石。 　　“好了，還是別說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了。等到皇叔匡扶漢室，大漢的百姓一定能重新過上舒適的日子，至少不會流離失所，為了活著而到處奔波。”賴雄堅信道。 　　“哈哈哈！大哥胸懷大誌，為的正是天下黎庶啊！”張飛爽朗大笑著。 　　賴雄一路視察著城郊，偶爾和老農、婦人相談甚歡，找書苑 www.zhａoshｕyuan.com 深刻地了解了今年農作物的生長狀況，想必今年會迎來一次前所未有的豐收。 　　他一抖韁繩，不禁加快前進的速度，張飛緊緊地跟上。 　　“看到那一壟茂盛桑樹了嗎？”賴雄在行進中，指著一邊的桑田。 　　“咋了？”張飛順著賴雄的視線望去，沒有發現什麼出奇的地方。 　　“那是我家的桑樹，再往東南方向走一裡，有一處我家的莊園，周邊有十幾頃地，我圈起來種了很多果樹，還有藥圃之類的。去年我爹向劉牧進獻的砂糖橘，便是我在莊園裡培育的。” 　　“除了砂糖橘，還有各種各樣的果樹，果子可以用來釀酒，非常香甜可口。等入城見了我父親，我帶張將軍去看看，絕對有你喜歡的瓜果時蔬。” 　　賴雄昂首挺胸，非常地自信。他自幼便對耕種感興趣，不知道閱讀了多少農書，還到處向老農請教。 　　一身才學本領，都匯聚在賴氏莊園內。等到南征軍拿下嶺南，才是賴雄真正施展抱負的時候，現在他隻是一個時代的見證者。 　　“以後別張將軍張將軍地叫俺了，顯得生分不是。你叫俺一聲叔父，亦或者直呼一聲翼德，那才暢快！”張飛豪聲道。 　　“善。”賴雄笑意盎然回答。 　　一行人快馬加鞭，直抵零陵縣。 　　荊南地區屬於窮鄉僻野，百姓仗著一段太平的時光，勉強維持著生計。他們說說笑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真摯的笑容。 　　兩季稻的推行，讓百姓們嘗到一點甜頭。隻要官府不乾預，他們的生活絕對會漸漸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