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名曰封地,實為冷宮(1 / 1)

37名曰封地,實為冷宮   這是輛平平無奇的黑色小轎車,掛著平平無奇的牌照,開車的,是個叫做宮叔的,略微地中海的,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趙銀河上了車,坐在後座,司機緩緩啟動,駛入雨幕。   是的,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將窗外的霓虹散射得更加迷幻,大地與天穹之間,仿佛有無數絲線相連,來自城市的熱氣與塵埃順著雨線蒸發,宛如欲望熏騰。   小轎車在一片靜謐中駛上高架,又從高架彎彎繞繞,遁入繁華。   “是有什麼事嗎?殿下。”宮叔小聲問。   過往的十幾年裡,趙銀河給他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如果隻是要去醫院,她可以自己打車,或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榮氏的人在盯著我。”   “榮氏?這兩天新聞上的榮氏?要不要我去……”   “不必了。”趙銀河說。   讓宮叔來接,隻是因為榮氏在三藩‘隻手遮天’,打車過去說不定會被半途盯上,那樣會很麻煩。   趙銀河,隻是為了避免麻煩,而非刻意隱瞞什麼。   比如有人問她:你是不是朝梧公主?   她會說:我是。   但如果沒有人問,她當然不會主動提及或暗示,甚至會下意識回避一些與朝梧公主殿下相關的話題和場合,因為這一切要解釋起來,真的很麻煩啊。   ……   4093年7月27日,玉貞皇後陪同朝梧公主到她的封地,金山府三藩市,舉行生日慶典。   7月28日,也就是,12年前的今天,兩人在返程時遭遇車禍,魂歸九天。   這便是「玉貞皇後遇刺事件」,那個開車在高速上把她們撞飛的刺客,是個神州皇室的狂熱擁護者,因為厭惡玉貞皇後‘穢亂宮帷,有失國體’,所以在酒後萌生兇心,激情刺殺。   ——皇家的安保工作去哪兒了?三藩的高速檢查為什麼消失了?玉貞皇後到底算不算出軌?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即便在這個時代,要毀掉一個女人,最簡單直接的辦法,也是將其冠以‘蕩婦’之名。   關於她和當今天子的私人關係,老實說,沒什麼大不了,古時皇子豢後宮,皇女養麵首,今天這個時代,權貴要麼不結婚,要麼簽訂婚前協議,然後三妻四夫,也是尋常之事。   皇家,也是人。   所以即便神州帝後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開放式關係,隻要他們不說,或是不承認,亦或是承認了不宣揚,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玉貞皇後親手策劃了《與霓凰同行》,這個皇家真人秀不可避免的將她的真實生活過度曝光,人們看到她早上帶孩子,下午處理內務府公務,然後晚上……晚上與她見麵的那些年輕男子,為什麼,總感覺怪怪的?   就像今天網友翻出了喬治的私生活一樣,當年,他們也翻出了玉貞皇後的私生活,然後,這個女人自大眾輿論中攫取了政治資本,最後也被大眾輿論摧毀。   有一段時間,趙銀河對此感到不理解,與一丟丟‘羞恥’。   盡管她知道,我爹是皇帝,皇帝本人都對此不在意,旁人又有何資格嚼舌根?   可那種我媽水性楊花的羞恥感仍舊會不時從她腦海裡蹦出來,並因此而對生母有些抗拒。   後來年歲漸長,那種感覺就像是小時候摔了一跤的疼痛一樣,漸漸消隱,她似乎有一些能理解父母之間的關係,也逐漸認識到,恐怕這個故事,遠比人們看到的更加復雜。   什麼道德,什麼規訓,什麼這個權那個權,無非是對更幽暗事物的粉飾罷了。   偶爾去探望母親時,她也聊起過一些以前的事情,雖然不太詳細,可也足夠趙銀河推敲了。   從佐薇嫁入皇室的那天起,這片土地上,就有很多人憎恨她。   因為從那一天起,她就得罪了內務府。   現代社會下的神州名義上已經沒有貴族門閥,但既然有皇室,就必定有外戚,內務府歷來是一個外戚紮堆的地方,他們被終生雇用,與皇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隨著老皇後逝去,新皇後上位,一批外戚逐漸取代另一批外戚,而同時,皇家婚配存在濃厚的政治屬性,能成為外戚的那家人,當然是有些家底的。   所以百年來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潛規則,皇室聯姻,隻會在一小個外戚圈子裡選擇——哪怕娶的不是外戚的後代,也一定是與外戚,與內務府相關的人,一定是‘權貴’。   這個時候來了個外國人截胡,你猜他們怎麼想?   所以佐薇剛受封時,名聲不好,因為許多人不會讓她名聲好。   而她憑一己之力扭轉了輿論,接管內務府,並且馬上捅了內務府一刀。   彼時受金融風暴的影響,全球經濟衰退,三任內務府總長都沒有扭轉頹勢,她一個小女子怎麼一上就成了呢?   因為她做了一件,隻有皇後能做、敢做的事情。   所謂的玉貞新政,本質上就是將皇室企業國有化,進而推入私有市場,榮氏就是這麼從一個皇家建築承包商成為世界五百強的,榮氏今天在三藩市所擁有的大量實體資產,原本是屬於內務府,哦不,是屬於趙銀河的,因為三藩是她的封地。   但這種事,在傳統的內務府利益集團眼中,是‘動搖國本’的,你把皇家的東西拿出去救災,以後收得回來嗎?軍費怎麼撥?國庫要再缺錢我們給多少?還是你壓根就不打算收回來?從今往後內帑收歸國庫了?那時候皇帝還算皇帝嗎?——你這是,一人之力,貪天之功,功在當代,罪在千秋。   新政為佐薇積攢了炸裂的聲名,經濟得以回暖,無數失業的年輕人有了工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同時,也讓她把內務府得罪死了。   懷恨者不可能從大義上攻擊她,隻能攻擊小節,而且按照當下的道德觀念,她的小節,的確是有虧的。   所以皇後私生活的輿論迅速發酵,並且在同一時間,有人重提她的過去。   佐薇·馮·卡文迪許,從在卡加特海峽戰爭認識太子趙師延的那一刻起,就是海棠的間諜。   但這事情趙銀河很小就知道,那時候在飯桌上爸爸指著媽媽說:   “哦,你媽以前是來騙我的。”   她的確是海棠派來接近趙師延的,但沒人能想到,趙師延真的敢娶,這一娶,她就成了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事情的本質就發生變化了,她到底算是海棠的間諜,還是神州的間諜?   神州的太子娶了海棠的間諜,最後還給她封後了,這打的是神州的臉還是海棠的臉?   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可以擺上臺麵的,但它可以成為內務府攻擊玉貞皇後的籌碼。   因此,在種種因素之下,那場刺殺注定是激情刺殺,因為改革者歷來不得善終,而身後的汙名,無非是沒有善終的代價。   而在那之後,玉貞皇後與朝梧公主順理成章的假死,父親沒有說什麼時候接她回去,什麼時候給她恢復名字……等了許久許久,已經等得不抱希望了。   而這座名曰三藩的城市,說是她的封地,實際上無異於冷宮。   她根本無法離開這裡一步。   興許是一種保護?   又興許,隻是想留住她。   但趙銀河不在意,因為她早就,決定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