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百億叛國案(五) “大家好,我是喬治·Z·奧威爾。” “我想給諸位講一個故事。” “我大學時有一個舍友,叫做理查德·瓊斯,大約三年前的時候,他拜托我幫他買了一份保險……” 視頻裡,喬治緩緩講述,把從理查德自殺到三藩精衛再到王皆美的整個故事講了一遍。 他很平靜,很客觀,沒有任何添油加醋與無端臆測,盡管他也是這個故事中的人,可他就像是旁觀者一樣客觀的講述著,從平淡的語氣你能聽出他已經沒有了多餘的情緒,無悲無喜。 “曾有一段時間,我……執著於找到一個兇手。” “理查德是個好人,至少,我覺得他比我善良,比我更有勇氣,雖然是他親手把自己的人生搞到了這步田地,但是最初……他是如何負債的?” “諸位,他是在沒有合同約束的前提下,自己墊資支付了下遊合作方的報酬,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或許有一些人會覺得他蠢——但捫心自問一下,如果是我,我不希望自己的合作方是一個這樣擁有高尚人格的人嗎?” “所以我覺得,這樣高尚的人,不該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不該成為人們眼中自殺的懦夫。” “可了解他所經歷的一切後,諸位,我又不得不承認,或許,理查德……是注定要死的。” “導致他自殺的導火索是那晚王皆美小姐對他的辱罵,可即便那天晚上,他不打那個電話,事情就會改變麼?” “也許不會。” “理查德在死前已經陷入了隻能維持溫飽的惡性循環,他大量酗酒,一天中有一半的時間因為宿醉而無法工作生活,他倒是有戒酒的主觀意識,但他……做不到。” “因為困住他的,並不是肉體的疲乏,而是精神的虛無,於他而言,意誌已經崩潰,盡管他努力給自己打氣,想要重拾信心,可又一次次泄氣……” “這個世界並不冷漠,朋友們。” “很多人都願意幫他,如果他來找我,我當然願意伸出援手,他是個高尚的人,而且,他有手藝——即便他因為自尊而拒絕向所有人表達自己的難處,拒絕所有人的幫助,可憑借自己的手藝,難道就真的不能東山再起嗎?” “不,朋友們,他根本不想東山再起,也不再留念往昔體麵的生活,他身上隻要還有吃飯和喝酒的錢,就不會出門工作,隻有在腹中感到饑餓,又或者是妹妹索要生活費時,才會穿上玩偶服,出門賣玩具——街頭攤販本來就不算一個‘正經’的工作,如果想要擺脫現狀,他應該有更長遠的規劃,咬咬牙,再逼自己一把——他看起來似乎是在努力,可他……隻是努力給自己看罷了。” “他終日將自己鎖在地下室裡,喝酒,上網。” “他躺平了。” “然後在躺平之中,沉淪痛苦。” “一種,孤芳自賞式的痛苦,他認為自己就該受苦,並甘之如飴。” “所以,盡管是王皆美小姐的不當言辭導致了他自殺,可實際上,當他躺下享受痛苦的那一刻,命運已然導向終結——無論他有沒有打那個自殺熱線,無論他聽到了什麼,隻要他仍舊在追逐受苦,對他來說,死亡,隻是什麼時候被確定罷了。” “他沒有死在三藩精衛的門口,他死在,躺下的那一刻。” “所以在我看來,理查德,就是真正的自殺。” “我年輕時將一句話奉為圭臬:許多人十八歲就死了,直到八十歲才埋。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我真覺得這是一句中二滿滿的謬言,是少年自以為洞悉世事的幼稚。” “可當我看到他殘破的屍體時,這句妄語又浮現於我腦海,法醫清楚明白的告訴了我,他因何而死,死於哪時哪分,可這,真的是「死」麼?” “到底什麼才是死亡?是心臟停跳,大腦宕機的一刻?還是找尋不到生的意義時?” “什麼又是「生」?” “是吃飯睡覺繁衍?還是實現自己的某種價值?” “我是誰?” “我從哪兒來?” “去向何處?” “這些,真是無聊的哲學問題。” “是隻有大明星才會琢磨的廢話,是吃得太飽——而這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人無法生存,無暇他顧。”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理查德·瓊斯,是因為無法生存,才走向了死亡?” “他已經還清債務了啊。” “那八個曾經打過自殺熱線的死者,是因為自私、無能、懦弱……而死?” “還有那些未曾打過自殺熱線的死者,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也是因為,某種被我們所定義的‘疾病’?” “生命如此寶貴,為什麼會有人選擇放棄它?” “所以,我想……其實我的憤怒,我對於找到一個兇手的執念,由看見自殺者名單的那一刻起,也由那一刻終。” “看見名單的那一刻,我……” “我所追逐的東西,就是一種意義,是證明我生的意義,是他們,已經放棄的意義。” “所以,當我看見王皆美人頭的那一刻,我癱軟在地久久不能動彈。” “並不是因為恐懼與憤怒,而是我,切身感覺到了‘死亡’,我感覺到了那份意義正在遠去。” “我,其實並不驚訝,我曾一度放棄找尋結果,因為我覺得,盡管王皆美小姐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但她著實可憐,她也並非有意造就這一切,所以,如果世上已經無人再去刨根問底,那為何不‘與人為善’?放王小姐一條生路吧,放那些自殺者的家屬一條生路吧……” “可王小姐,真的有生路嗎?” “即便沒有發生巧合的慘劇,她就有生路嗎?” “她能放下這一切重新開始?她的疾病可以不治自愈?她,還能再次成為一個精神病工作者,去做她曾想做的事情?” “王小姐,沒有死於巧合。” “她死於因種種巧合而注定的結果。” “自殺者的家屬,也沒有放棄,他們隻是在生存和死亡之間,選擇了生存。” “所以並不是吃得太飽,並不是現代人的生活太豐富所以總是胡思亂想,而是從亙古以來,問題始終存在,卻從未有過解答。” “我們每個人都在追尋答案,而自始至終,從未有過結果。” “所以……” “諸位,我……” “並沒有死亡。” “我,選擇了我生的意義。” “我認為這份意義很重要,它超越了我的肉體,超越了紛繁的物質,直達精神彼岸,找到它——不,是找它,我便雖死猶生。” “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到底什麼是聞道?” “知道它的存在,便已是聞道了。” “所以……” “我想,就在此時此刻,你們已經收到了錢,抱歉諸位,我和你們開了一個小玩笑,所有的社員捐款,都已經退回你們的賬戶,共計:13.8億。” ----------------- 榮京京看著視頻中的喬治,身體忍不住的顫抖。 同一時刻,這個視頻正在向全球放送,所有人都看到了。 “刪除視頻!刪除視頻!!!”她大聲咆哮。 “榮總,這,這是天空衛星電視的直播,我們可沒有辦法掐斷海棠的信號,而且,而且已經來不及了。” 阻止這一切的唯一辦法是讓天空衛星電視不要播放視頻,可神州人怎麼可能乾涉海棠的媒體? 它放出來的那一刻,特別是,由海棠的媒體放出來的那一刻,結局就已經注定。 全完了。 喬治,其實什麼都沒說。 他完全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陳述了整件事,他甚至在提到最初的集體投訴被退回來時向所有人解釋:因為當時缺乏證據,所以投訴被退回來是合情合理合規的。 他隻說了確確實實存在的東西,而且是任何人都可以查證的,確確實實存在的東西。 比如副院長對自殺熱線的改革,比如他雇傭了一些律師和自殺者家屬談判——他完全沒有提到三藩精衛存在腐敗賣證書,也沒有提到他‘雇傭’的律師來自榮氏法務。 因為後麵這些,都是沒法‘完全查證’的。 他隻說了,絕對,百分之百,可以查證的內容,包括海湖基金的總金額,以及錢退回來這部分。 他,等於什麼都說了。 因為有些事,不上秤沒有二兩重,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視頻被天空衛星電視發自己官網上了,榮總,一同發布的還有理查德自殺前的天臺錄像!” 天臺錄像榮京京在詢問法務的那天就已經看過了,這部分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錢是怎麼打回來的!?” “到底是怎麼打回來的!?” “他怎麼可能在眨眼間完成十四億的轉賬!” “他是怎麼憑空變出來十四億的!?” 錢幾乎是瞬間到賬——關鍵是‘賬’、‘賬戶’,這也就是說這筆錢是通過絕對合規合法的渠道‘出現’、‘流通’的,是走的銀行程序。 但整個三藩市這幾天把喬治扒了個底朝天,他怎麼做到的!? 就在這時,她接到了電話,是三藩金融監察機關的一位高級官員打來的,他開門見山,說: “五分鐘前,海湖社區被買下來了。” 榮京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桑海的海湖社區,是真實存在的,場地、設備、技術、人力……這些,全部都真實存在,雖然投資還沒有完全到位,但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投資項目。” 對,海湖社區建在大洋彼岸的桑海,是以‘產業投資’的方式存在的。 “五分鐘前,草壁慈善基金會以13.8億的價格買下了海湖社區,等於說,這個項目被出售變現,產生了‘盈利’,而海湖基金,也是真實存在的……” 基金就是募集資金,進行投資賺錢,也就是說所有的海湖社員本來就是基金的投資人。 項目出售,產生盈利,那麼投資人當然就要按照股份分錢,這他媽的是正規金融渠道! “你是說草壁慈善基金會買下了海湖社區,給了喬治十四億,然後他又以盈利的方式把這筆錢還了回去!?” “對。” “可海湖社區現在等同於爛尾……不,它實際上根本就不是一個投資項目!而且海湖基金的錢已經投進去了,現在草壁慈善基金會買下它,等於打水漂,等於白送了十四億!” “你不是至今都沒有找到‘那筆錢’嗎?”電話那頭說,“現在看來,那筆錢落到了草壁慈善基金會手裡,他們用我們的錢,買下了海湖社區,他們,什麼都沒有損失……好好想想草壁慈善基金背後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怎麼做?” 背後是誰? 是……雖然名義上已經不再是‘敵人’,但仍舊被視為‘唯一戰略競爭者’的海棠。 這麼做…… 眼下的情況是,三藩市政府聲稱找到了所有走私贓款,可現在又憑空冒出來了十四億。 如果解釋這十四億到底是‘什麼’,那整個榮氏和三藩市政府都得完蛋! 如果不解釋,三藩市政府公信力破產,榮氏和三藩市政府也完蛋! ——找個理由解釋? 先前為了解釋20億,已經拉上了榮氏的未來和榮京燕,現在又要解釋14億,這個數字是隨隨便便就能解釋的!? 隻手遮天也不是這麼遮的,而且,就是因為先前的解釋隻手遮天了,做得天衣無縫了,所以現在根本找不到比‘天’更大的東西了啊! “我們這邊倒是有個法子。”電話那頭說。 “您說!”榮京京道。 “榮京燕明天一早公開審理,全網直播,但是罪名,得換一換……” “換?什麼罪名?” “通敵叛國,就說他……受境外勢力的指使,與喬治一起策劃了此事。” “可是這……這……”榮京京嘴唇顫抖,“會不會鬧得太大了。” 走私或許還能留一條命,但叛國,必死無疑。 “這本來就是事實,喬治叛國毫無疑問,而榮京燕作為他的直接合作者,即便不知情,就不是叛國了嗎?”電話那頭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這麼決定了,榮京燕今晚會被假釋,你勸勸他。” 電話掛斷,榮京京癱坐在地。 她並不是一個,有很高政治敏感度的人,她以為,在喬治的整個發言中,最可怕的是最後一句。 不,最後一句,隻是戳穿了一個謊言而已。 而除此之外的每一個字,都在否定三藩市政府的合法性。 當視頻被發布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此事必須有一個叛國賊,否則無解——如果將叛國的罪名安在榮京燕的腦袋上,然後聲稱這一切都是境外勢力的陰謀,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民憤。 但這,注定是一個死局,一個由巧合製造者們用手中權勢親手造就的死局。 因為就在視頻發布後,榮京京與那位高級官員通話的同一時刻,朝梧廣場,祭典上的民眾在看到視頻後,紛紛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了他們未來的王,投向了,這片土地上的終極保險,投向了,天然存在的正義。 他們開始高呼神的名諱,贊美神的公正,期待神的力量。 他們張開雙手,扭曲著,掙紮著,向神靠近,試圖觸摸他,祈求他。 而人群之中,也有別有用心之人在蠱惑,在煽動,在將信仰與崇拜扭曲為混亂。 混亂之中,一場針對神族的刺殺實驗,正在展開…… 沒有活路,無人生還。 因為幕後之人利用這無數的巧合,導演了一場鬧劇,就是為了,這個由無數意外編織而成的必然結局。 為了,將世間最不可一世的力量,拉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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