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超凡雙生(四) 4092年1月13日,淩晨3點。 新金鐵路,巨壑府段,一輛復古的蒸汽列車噴吐著濃煙,在大雪中前行。 神州已於十年前完成了高速鐵路的全麵升級,那些百年前的舊線路,大多被翻新/拆除,隻留下了一小部分作為‘觀光線路’存在。 列車尾段,裝飾奢華的頭等車廂,六歲的趙希赤著腳,披著條毯子,倚在壁爐旁翻看一本書,封皮上寫著《三藩愛情故事》幾個大字,嗯,是本言情小說。 她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不受顛簸車廂和窗外呼嘯寒風的影響,而車廂的另一頭,她的孿生兄弟,神州的太子趙希嵐,埋首書桌前,握著筆,苦思冥想——就和所有開學前趕不出作業的小朋友一樣。 年前巨壑府遭遇了百年一遇的雪災,父皇母後事務繁忙,便讓他們姐弟倆前往慰問,雖然年幼,但這樣的事情兩人已經經歷過了不少,算是輕車熟路。 慰問結束後,為了表示嘉獎,父皇特許他們坐觀光列車返程,沿途可以走走停停,玩一玩, 小孩子嘛,要勞逸結合才能健康成長。 與之隨行的除了宮廷女官外,還有一隊白馬親衛,隊伍不大,人數也不多,全都經過了喬裝打扮,以某個新鄉商務考察團的麵貌示人。 畢竟在這片土地上,皇族大張旗鼓出行,注定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人山人海,這會喪失旅行的意義,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安保薄弱,因為他們全部都訓練有素,並且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調集大量現役衛國軍…… 但是,旅行的樂趣,或許從出生的那天起,就不存在。 因為《與霓凰同行》的熱播,姐弟兩人的臉太過被人熟知,所以在公開場合必須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人與人之間並不存在天然的距離,但皇族與他們的子民,存在。 白天,他們戴著帽子口罩墨鏡,被一眾保鏢簇擁,即便下車走走,也盡可能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晚上……趙氏的晚上,特別是深夜,永遠一個樣,隻能自己待著。 但趙希與她的所有先祖都不一樣,她要更加幸運,就如此時此刻,溫暖的車廂裡,除了壁爐燃燒的劈啪聲,列車運行時的咣當聲,她自己翻動書頁的嘩啦聲,還有,鋼筆寫字的沙沙聲。 他們還有彼此。 即便大部分女官與侍衛都已休息,但在這個寂靜的夜,如果她想找人說說話——哦,她不會那麼做。 因為那貨太蠢了。 “姐姐!”長寧突然抬起頭,苦著一張臉,“你就給我看看唄!” “不給,自己做。” “可我寫不出來了嘛……” “誰讓你白天隻顧著玩兒的。” “我不是玩,我是頭暈!” “暈著暈著就習慣了。” “哎呀求求你了好姐姐,你就給我看看嘛……” 長寧跑到她身邊,撒嬌似的,搖著她的手臂。 朝梧抬頭看著他,雖然是孿生姐弟,但在六歲的這一天,如果朝梧站起來,實際上要比長寧高半個頭,女孩子嘛,總是要長得快些的。 “不行!”她斬釘截鐵道。 “那你給我吃一顆!” “也不行,父親說了,你得習慣斷藥。” 斷藥,是每個天命之血人生中的必修課,並不是為了徹底‘戒斷’藥物,而是為了學會如何與‘戒斷反應’共存。 長寧不是因為貪玩沒能完成課業,而是這一趟旅行,他始終都處於戒斷反應的不適與虛弱中,一天二十四小時頭暈,整個人都是懵的,無法集中注意力。 “可是我真的很頭暈嘛……” 長寧憋著嘴哀求,說著說著,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唉……朝梧心中嘆了一口氣。 “好啦好啦,”她柔聲道,“別哭了,不是我不給你啊,是父親說了,你必須自己扛過去,我現在要是給你,回去咱倆一起受罰,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真的很頭暈嘛~” “加油!長寧~你可以的!”朝梧拍著他的肩膀,“我都能挨過去,你也可以!” “我們不一樣嘛!”長寧委屈巴巴道,“你那時候母親整天守在你床前啥事兒都不用乾,可輪到我了,不僅作業沒少,還得出門慰問災民……” 朝梧,愣了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貪玩懶惰、膽小懦弱、欺軟怕硬——這神州人對長寧太子的評價,當然,這種說法更接近於‘調侃’,並不是長寧真的不好,而是與像個小大人一般的朝梧比起來,不夠好。 也有人說其實長寧很聰明也很勤奮,但是玉貞皇後太偏心,每次姐弟倆打架都向著朝梧,久而久之,長寧就在朝梧麵前認慫了,就被姐姐‘比’下去了。 偏心,真的不好,它會助長一個人的驕縱,滋生另一個人的懦弱。 ——但那畢竟是大人的事。 沒有人比被偏愛者更明白什麼是偏心,隻是有時,她會忽視那些事情,以至於把吃飯睡覺打弟弟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最終,她還是明白的…… 我隻有這一個弟弟。 “我真不能給你藥。”她說。 “我的作業出發前就交上去了,所以也沒法給你抄。”她又說。 長寧眼眶裡的淚水瞅著就要落下。 “但我可以幫你寫。” “真的!?” 朝梧合上書,起身,把毯子披到長寧身上,走到書桌前坐下,拿起筆: “咱們說好啊,僅此一次哦~” “歐耶!姐姐最好了!” 對小孩子來說,破涕為笑是一瞬間的事情。 …… 這天晚上三點半,作業寫完了。 一大堆二元一次方程組,對普通人來說差不多是初中的課程,但對神州趙氏,六歲正好。 朝梧小心的對了對筆跡,確定無誤,然後看向書桌對麵撐著頭笑嘻嘻看著自己的長寧: “怎麼?這會兒又不暈了?” “有好姐姐在當然不暈了!” “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因為姐姐最好看了!” 朝梧翻了個白眼:“你從哪兒學的這一套?” “啊?學什麼?” “哦,沒什麼。” “我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姐姐。” “額……沒有,真沒有。” “啊~那就好了,”長寧拍拍胸口,“我還以為我又惹你不高興了。” 也許是內分泌的不同,男孩與女孩的心智成長曲線也會稍有不同,這個時候的長寧還完全不明白說一個女孩子好看的全部意思。 朝梧靠回壁爐旁,繼續看她的言情小說,可長寧卻又屁顛屁顛的貼上來,抱著她的手: “嘿嘿~我們一起看嘛,姐姐。” 朝梧有點兒頭疼,是真想一腳把他踹開,這小子在某些時候,真的很煩。 打架了哭著去告狀的是他。 沒事兒像個跟屁蟲攆在姐姐屁股後麵的也是他。 畏懼中夾雜著討好,完全沒有主心骨,也無怪神州人更加喜歡朝梧公主。 但是這一刻,朝梧看著他楚楚可憐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好吧……你……” “姐姐你念給我聽嘛~” “你!……” “我頭暈嘛,我真的頭暈……”他又哀求道。 “唉……算了算了,行吧……你坐好啊——別挨那麼近,離我遠點兒!” 朝梧最終還是抵不過他的撒嬌,她心想今天是特殊情況,所以我才讓著他,要是換個時間,哼哼,看我不踹他! 他們倚在壁爐旁,共蓋一條毯子,朝梧把書翻回了第一頁,輕輕念出聲來: “這是一個格外漆黑的夜,阿勝開著車,行駛在出城的路上,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情,心中仿佛有一口難填的氣促使他將油門踩到了底,飛馳的速度將整座城市的霓虹拉成一條直線,繁華的世界越來越遠,他以為自己是在逃離什麼,可從車窗灌入的冷風又讓他愈加清醒,看著前方夜幕下影影綽綽的曠野,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自己正從地獄逆行,回歸塵世……” 長寧連第一頁都沒看完,就趴在朝梧腿上睡著了,他的氣息均勻平緩。 呼~呼~呼~~~ 朝梧抬起手,頓了頓,然後落下,將毯子往他那邊拉了拉。 今夜,他會睡久一些。 ——其實朝梧挺懷念斷藥那段日子,那段時間,她睡了人生中最久的覺,每天醒來總是能看到母親溫柔的臉,以及,眨巴著眼睛,盯著自己的弟弟。 爐火劈啪,書頁沙沙。 朝梧看了一會兒,也有些倦意,她挪了挪身子,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便抱著弟弟,沉沉睡去。 …… 朝梧,是被長寧掐醒的。 她的頭很疼,眼皮很沉,身體很軟,好像完全沒有辦法醒過來。 不,這不對,我們不可能睡得那麼死,更不可能醒不過來。 她竭力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車廂上的掛鐘,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第二眼,視線由遠及近,他看到了半撐著身體的弟弟,以及,塞在弟弟嘴裡的槍。 車廂裡多了幾個身著白色迷彩服,全副武裝的‘士兵’,其中一人半蹲在地上,把手槍塞進了長寧嘴裡,他看到朝梧醒來,豎起一根手指: “噓~~~” 刺殺? 不,是綁架! 她看到了車廂盡頭半掩的門,以及倒在門口的女官,沒有血腥味,她身上似乎也沒有傷口,所以……朝梧抽了抽鼻子,是催眠氣體。 怪不得,我會困得那麼快。 雖然年幼,但是腦子裡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這一趟是便裝出行,所以帶的人不多,時間是淩晨,普通人都休息了,雖然外麵會留下一些守衛——不,這些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解決了守衛,進來了,而且,槍就塞在長寧嘴裡。 門口的兩名刺客正從背包裡拿出一大包東西,安置在地上,那應該是炸彈,而與此同時,身前之人小聲道: “別說話,小朋友。” 朝梧‘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後他緩緩把槍從長寧嘴裡抽了出來,接著從身後取出了膠帶和繩索…… 他們要抓活的。 “別害怕,小朋友,隻要你們不說話……” 朝梧與長寧並沒有在意他說什麼,而是彼此對視了一眼。 他們可以用眼神,完成交流。 這不是普通的‘綁架’,他們的裝備如此精良,還帶了炸彈…… 有炸彈,這很重要。 不知道外麵的守衛是什麼情況,是不是全都睡著了,就算沒睡著,一旦呼救,發生交火……我們很危險。 也不能束手就擒,一旦被綁起來,他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然後引爆。 得自救。 怎麼自救? 彼此都從眼神裡看到了答案。 藥。 藥在朝梧的外衣裡,這東西他們一向貼身存放。 誰去拿? 怎麼拿? 得想個辦法,但是,眼下的情況,他們沒有時間想辦法,眼前的刺客已經舉起繩子: “伸出你的手,小妹妹。” “你是誰?” “伸手。” “你們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 “伸手!”他低吼道。 氣氛,僵了那麼幾秒,朝梧還是沒有伸手,刺客猛的就拽起她的手,她開始掙紮,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沖過去拿藥,這幾米的距離不近不遠,他們手裡都有槍,即便她有信心躲過子彈,可是,有兩個刺客就站在放外衣的沙發前,太近了,如果讓他們反應過來我的目標是衣服…… 她的力氣出奇的大,刺客一時間竟然抓不住,便整個人都壓了上來。 但就在這時,一旁的長寧突然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他咬著牙,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剎那之間,朝梧反應了過來,推開刺客,撲在長寧身上: “弟弟!弟弟!” 她扭過頭來,大喊道: “快拿藥!藥!!!” 這最後一聲喊得很高,刺客一下子就拽開她,捂住她的嘴。 長寧,依舊在打擺子。 這一次,朝梧沒有掙紮,而是萬分哀求的看著刺客,後者有那麼一點懵,但看著抖個不停的長寧,這位太子可不能出事,於是他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再次鬆開手。 “給他拿藥,”朝梧小聲哀求道,“他有癲癇,給他拿藥。” 幾名刺客麵麵相覷,沒聽說過太子有癲癇啊,可他抖成這樣…… “藥在哪裡?” “在我衣服的內兜裡。” “這個?” 刺客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方形的瓶子。 “對,就是它。” 刺客打開瓶子,檢查了檢查,好像,沒什麼問題。 他把藥瓶遞給朝梧,但就在這時,另一人奪過了藥。 他倒了一粒出來,那枚黑色的藥丸在燈光的映照下,似乎在閃閃發光。 “怎麼是黑的?”他惡狠狠的看向朝梧,“這不是治癲癇的藥。” 倉促間長寧能想出裝病的法子已經夠機智了,可還不夠完美,就算這些人不認識治癲癇的藥,可隻要倒出來一看,會發光的藥丸實在是太奇特了。 但就在這時,長寧猛的竄了起來,一把推開身前的刺客,撲向了藥! 這些人顯然不夠了解神州趙氏,猝不及防之下,那名刺客被這一推推得狠狠地撞在了櫃子上。 劈裡啪啦,花瓶與瓷器打碎了一地。 而另一邊,那名拿著藥的刺客猛的縮回手,另一手的槍下意識就抬起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孩童的雙眼已經充血,他的心臟以超乎常理的頻率泵送血液。 砰的一聲,刺客被撲倒在地,然後便是扭打翻滾,他們的身高差了一倍,體重與臂展的差距更是無法估計,但現實卻是他整個人都被長寧摁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 “救命啊!” “宮叔,救命啊!!!” 朝梧大喊著沖向門口。 所有刺客都撲了上來,他們的計劃其實足夠完美,但唯獨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東西——你怎麼能以為,還沒有把那兩個孩子綁起來,就已經安全了呢? 刺耳的呼救響徹夜空,車廂裡一團亂。 長寧與刺客在地上滾作一團,扭打搶藥,他的怪力已經折斷了那家夥的一隻手,但卻馬上被另一人拉開。 朝梧在這不算寬敞的空間裡上躥下跳,她沒能跑出去,因為有兩個人死死堵在了門口,可他們想要抓住她也不容易,這小姑娘實在太滑溜了。 “藥!那瓶藥呢!?” 刺客中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倆孩子的目標是藥。 “在地上!”被長寧折斷手臂的人喊道,“掉地上了!” 而與此同時,朝梧已經看到了那瓶藥,它就滾落在桌角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再次掙開被人抓住的肩膀,嘩的一聲,衣服撕開了一大條口子,露出白生生的肩膀。 她縱身撲向桌角的藥,與此同時,死亡的預知在腦中嗡鳴,她看到了,自己被射穿頭顱的畫麵,但她幾乎沒有猶豫,因為動靜鬧得這麼大,外麵竟然還沒有反應,那也就是說守衛們大概率全軍覆沒了,如果沒有藥,長寧和自己都將被綁走…… 啪的一聲響,子彈出膛,在空中劃出了命運的軌跡。 而比那更早的,是太子殿下摔飛刺客,撲向子彈的身體。 基因解放之後致死感應會變成危機感應,他看到了姐姐在自己麵前殞命的未來。 他會阻止那個未來,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 7.62毫米的子彈在不到五米的距離下貫穿他的胸口,緊隨而來的強大動能將他與被他擋在身後的姐姐推到了壁爐裡。 空氣凝固了那麼一瞬,直至鮮紅的血液蔓延至整個胸口。 “艸!誰讓你開槍的!” “快把他倆拉出來!!!” 刺客們撲向燃燒的壁爐。 “咳,咳咳,姐姐……我疼。” 長寧咳嗽兩聲,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火焰的溫度,他摸了摸胸口,滿手是血。 一雙手從他身後環抱住他,一隻手捂住他胸前出血的彈孔,另一隻手上握著個方形的小瓶子。 “別怕,長寧,姐姐會保護你的。” 下一刻,金色瞳仁的女孩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焰紋在雪白的肩頭浮現,烈焰湧出壁爐,將整節車廂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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