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清(1 / 1)

金烏西落,玉蟾東升。   喧鬧一天的陽縣也開始變的安靜,等到徹底入夜無數的燈火齊齊點亮,燈紅酒綠。   鐺~!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的聲音,在大街小巷響起。   張家後宅,公子張童的房間裡外都貼滿了佛門經文。   屋子裡的家具被搬空,隻留下幾座照明的燈架。   蠟燭明暗不定的火光,照在了無大師等僧人的臉上,將皮膚映的通紅。   他們圍在張童身邊形成一個圓形,了無大師盤膝而坐一手撥動著佛珠,一手敲打著木魚,其餘僧人則是雙手合十,不斷口誦經文。   張童坐在蒲團上,雙眼緊閉,身體被鐵鏈捆住。   周圍僧人不斷傳來的誦經聲,令他眉頭舒展,神情祥和。   張辰龍等人則是守在門外,各自提著兵器,神情無比凝重。   鐺~!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院外打更的聲音響起,院裡正在打坐的鬆風道人立刻睜眼。   “三更已到,陰盛陽衰,正是厲鬼一天中最兇之時,諸位切勿大意!”   張辰龍等人點頭,各自擺出戰鬥姿勢,眼神警惕的看著周圍。   嗚嗚!   忽然院裡刮起狂風,吹得樹枝搖晃、房瓦齊鳴,一團黑影自天邊出現降臨小院。   “孽障,你殘害人命,還不束手伏誅!”   鬆風道人手持長劍,身上道袍被吹的獵獵作響,口含雷音直指黑影。   “不錯!你這惡鬼兇戾滔天,今日絕對不能叫你逃走,否則不知還有多少無辜之人死於你手!”   張辰龍手持一桿大槍,身姿挺拔,血氣狼煙,雙眼精光綻放,聲大如雷。   “嗬嗬!老匹夫這話別人說得,可你有那個資格嗎!”   黑影在空中凝聚成一道黃衣身影,眼神冰冷的看著下方的男人,“整個張家誰都可能無辜,但你們父子絕對不在此列!”   “爾休要血口噴人,吾張辰龍一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張辰龍暴怒道。   蕭飛環居高臨下,臉上譏諷之色更濃,“老匹夫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張辰龍聞言眉頭皺起,聽對方的意思似乎真的認識自己。   他仔細觀察對方樣貌,片刻後,眼神中露出震驚之色,“你是……蕭賢侄!”   “閉嘴!”蕭飛環臉色厭惡,“老匹夫你沒資格這麼叫我!當初在你眼睜睜看著我被那群人帶走時,我與你們張家不再有情誼,隻有恨!”   “賢……飛環……”張辰龍見對方承認了自己身份,原本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痛苦道:“當初之事責任的確在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有負二弟的信任。”   “可童兒是無辜的啊,你如果想要報仇找我就好了!求求你,放過童兒吧!”   說著,張辰龍忽然跪下,如此舉動引來周圍眾人的驚詫。   其好友想要上前,卻被張辰龍抬手阻攔。   “好叫諸位兄弟知曉,空中女子是我二弟蕭鎮海之女。當初是我有負二弟之囑托和信任,讓她落入敵人之手。”   張辰龍滿臉愧疚,“今日她上門報仇,我無任何怨言,還請諸位兄弟插手。”   他抬頭看向空中的蕭飛環,再次懇求道:“飛環若是要殺我報仇,張某絕無怨言。隻是童兒無辜,還請你放過他吧!”   蕭飛環看著眼前跪地求饒的男人,日思夜想的一幕終於變成了現實。   可她心裡卻無半點報仇的快感,反而更加憤怒。   如果,如果當初對方也能為救自己跪下祈求,她哪怕死了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老匹夫!不要再裝出假惺惺的模樣,你當初讓我受盡折辱而死,蕭家斷絕血脈!今日我也要讓張家絕嗣,如此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蕭飛環神情冰冷,身上殺意幾乎凝為實質。   她暴怒出手,無數陰森煞氣隻撲地上的張辰龍。   而後者則麵如死灰,毫無反抗,準備接受死亡。   恰在這時,旁邊眾人忽然出手,幾人擋住蕭飛環,剩下的人則將張辰龍救出。   “張兄我不知道你和那女鬼到底有何恩怨,不過你既然不想令郎死,那就先打贏對方!”   鬆風道人看著眼神麻木的張辰龍,留下一句話就加入了戰團。   “對,童兒!童兒還不能死,我要救童兒!”   張辰龍心中一震,終於恢復了鬥誌。   他撿起自己的長槍,與眾人一起對付蕭飛環。   “嗬嗬!老匹夫說的大義稟然,結果還不是貪生怕死!”   蕭飛環擊退鬆風道人,看著沖來的張辰龍譏諷道。   “我先前所言的確句句不假,隻要飛環你能放過童兒,我甘願引頸就戮!”   張辰龍麵對嘲諷神色不變,手中長槍帶著淡淡血色,將對方攻擊盡數攔下,卻是隻守不攻。   “我說過,要你們張家斷子絕孫!”   蕭飛環臉上露出獰笑,身上氣勢忽然暴漲,陰煞怨氣化作無盡黑煙朝四周蔓延。   鬆風道人與黑煙甫一接觸就感覺全身一寒,連忙抽身後退。   蕭飛環則趁此機會,直撲房屋。   無數黑煙與門上佛經碰撞,後者散發耀眼金光。   可還不等眾人欣喜,那金光就突然破碎,門上的經文也化作飛灰消散。   轟!   大門被蕭飛環打碎,黑煙頓時湧入屋內,恐怖的極寒將蠟燭熄滅,眾僧齊齊打了個冷顫,誦經聲也不由一頓。   “一群廢物禿驢,也想擋住我!”   蕭飛環看到中央被捆住的張童,然後轉向已經停止念經的了無和尚。   “施主實力高強,已經步入宗師,貧僧等人的確不是對手。”   了無和尚起身,來到對方身前,不算高大的身軀將張童擋在後麵。   他體表浮現一層金光,將周圍黑煙阻隔,庇護身後眾人。   此時,外麵的張辰龍等人也突破黑煙阻攔趕到,眼神凝重的看著蕭飛環。   “方才蕭施主與張施主的話貧僧也聽見了,貧僧實在好奇當初發生了何事,以至於本是至交的兩家會反目成仇?”   了無雙手合十,“還請兩位施主解惑。”   “老禿驢,你是想拖延時間吧。”   蕭飛環臉上冷笑,看出了對方的打算。   了無臉上一笑,坦然承認,“難道施主不想知道當年的內情嗎?”   蕭飛環下意識的就想否認,可一下刻她又沉默了下來。   她轉身看向外麵的張辰龍,“我的確想聽聽這老匹夫,打算怎麼編。”   鬆風道人聞言,眉頭一皺,忍不住道:“你若也想聽當年的事,那還是先不要妄下結論。”   蕭飛環根本沒理對方,隻是眼神冰冷的看著張辰龍。   後者見眾人目光齊齊看向自己,知道自己不說不行。   “當年二弟突然招人滅門,其一個護衛帶著去獨女找到我尋求庇護。護衛因為傷勢太多,沒過多久就死了。而那女孩則活了下來,並留在了張家,也就飛環。”   張辰龍眼神看向蕭飛環,隻見對方神情冰冷,沒有絲毫變化,他心中一嘆,繼續道。   “飛環經歷大變,卻十分堅強,從小就十分懂事,我十分疼愛,視為己出。同時我也一直有在調查二弟當初的死因,漸漸查到一些線索。”   “是誰!”蕭飛環眼神忽然一變,身上煞氣翻滾,十分可怖。   “幽靈教!”張辰龍抵抗著對方的力量,回復道。   “這不可能!我父親從來沒有和幽靈教有過接觸,如何會引來它們!”蕭飛環搖頭不信。   蕭家出事時,她已經有十歲,女孩本就早熟已經能記住許多事。   “二弟此前應該是沒和幽靈教打過交道,後者動手也隻是為了他手上的一樣東西。”   張辰龍解釋道:“那件東西聽說是一枚鑰匙,似乎關係一件富可敵國的寶藏。”   在場眾人聞言,皆是心頭一驚。   幽靈教可是魔道大教,門下弟子上萬,且傳承悠久,積累下不少財富。   能讓對方都動心的寶藏,隻怕真的富可敵國。   蕭飛環同樣陷入思索之中,沉默片刻後道:“所以三年之後來抓我的,也是幽靈教的人?”   “是。”張辰龍點點頭,“當時張家突然遭遇入侵,我在解決幾人後就聽到你的呼救聲,便急忙趕來。”   “當時我與對方領頭之人交手數十招不分上下,可那時我也並無放棄你的想法。直到……”   蕭飛環眼神忽然變的認真起來,她死後變成鬼時腦海中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對方眼睜睜看著自己帶走的那一刻。   她情緒變的激動,身上的氣勢也越發恐怖。   “對方手下將我的妻兒抓了過來,要挾我交出飛環。我當時並沒有答應,於是他們一刀殺了我的妻子,然後將刀架在童兒脖子上,威脅我做出選擇。”   張辰龍情緒開始失控,他眼中仿佛回到當初那個血與火的夜晚。   “我看到旃兒被殺,刀架在童兒脖子時,我慌了,我害怕了!我可恥的放棄了阻攔,任由他們將飛環帶走!”   “我愧對二弟,我對不起二妹,更對不起飛環!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張辰龍忽然不斷抽著自己耳光,提前當年的事,虎目含淚,“當時我並不知道飛環被他們帶出城後就被殺了,一直到幾天之後城內爆出城外出現女屍,我才知道。”   “我收斂了飛環的屍骨,可又擔心幽靈教的報復,不敢把她葬在張家祖墳。隻能將其埋在城外一座偏僻的山頭,可誰想到後麵幾年,那裡竟然變成了一個亂葬崗。”   “等我知道消息,再去尋找當年的墳堆時,那裡早已麵目全非。我帶人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當初的墳墓。”   張辰龍無力的跪在地麵,腦袋深深埋在地上,已經泣不成聲。   周圍眾人聞言,盡皆沉默,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有錯還是沒錯。   “阿彌陀佛!”了無念誦一句佛號,目光看向一旁沉默的蕭飛環,“蕭施主現在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不知你打算如何處理?”   蕭飛環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聽你的意思,是覺得我應該放過他嗎?可這些都隻是他的一麵之詞,我怎麼知道他有無誆騙我。”   “大哥他沒有騙你!”   忽然院外飛進一人,對方身上穿著張家衣服,正是管家張盛。   “你是張四叔?”   蕭飛環看到對方,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她當年在張家時,對方對自己很好,而在自己被抓走時對方也是拚死相救,最後被人打傷。   “飛環我在外麵都聽見了,你怨大哥沒救你,我能理解,可大哥說的也句句屬實。”   張盛眼神復雜的看著對方,“在張家西北的一間廂房裡,一直都供奉著二哥一家的牌位。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親自過去查驗。”   他話說完,屋內就卷起一股陰風,蕭飛環消失在原地。   “大哥,你怎麼樣?”   張盛在蕭飛環走後,連忙來到大哥身邊將其扶起,關心道。   “盛弟,我怕是要死了。”   張辰龍起身,第一句話就讓對方繃不住。   “當年我在做出那件事後,每到夜裡就無比後悔,如今也到了償還的時候。”   他抬手阻止對方開口,目光看向已經昏死過去的兒子,嘆息道:“隻是童兒畢竟是無辜的,我會勸飛環饒他一命。而在我死後,張家家產你和童兒七三分,讓他平安當個富家翁就好。”   “也請鬆風真人、了無大師和諸位做個見證!”   “大哥!”張盛眼含熱淚,他聽出了對方話中的死誌。   其他人聞言也是輕輕搖頭,表示願意做個見證。   沒過一會兒,蕭飛環回來了。   看她沉默的樣子,顯然已經看到了靈位。   張辰龍見到對方,拱手上前,原本筆直的身軀佝僂的不少。   “飛環,我知道你恨我,我也願意領死。隻是這一切都和他無關,隻求你能饒他一命。”   他跪在地上,一副坦然領死的模樣。   旁邊的張盛實在不忍心去看,別過頭去偷偷抹淚。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蕭飛環眼神無比冰冷,忽然伸手爪向對方。   張辰龍雙眼閉上,等待死亡的來臨。   等了一會兒,他疑惑的睜眼,就看到收手的蕭飛環。   “你說的話,真假如何,我無法驗證,不過我相信我爹我娘的眼光。”   蕭飛環神色依然冰冷,隻是身上的殺意幾乎已經消散,“你把當年殺我和滅我蕭家的仇人線索給我,從今之後我不會再找你們,也與你們張家沒有任何瓜葛。”   張辰龍愣在原地,半響沒有說話。   “好,好,飛環你稍等一下,我現在就去取!”   張盛卻是大喜過望,他知道張家幾乎所有的事,連忙道。   鬆風道人見狀心中也是鬆了口氣,不過他們也不敢大意,依然警惕著對方。   隻有張辰龍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飛環也沒理會眾人,隻是眼神漠然的看著小院,心中生出許多回憶。   不知過去了多久,張盛終於返回,也帶來了張家這些年收集的線索。   蕭飛環旁若無人的當場翻閱起來,在確定張盛沒有騙她後,卷起東西就打算離開。   此時天邊已經出現一抹魚肚白,將世界分割成黑白兩個空間。   “誰?滾出來!”   蕭飛環忽然眼神一冷看向墻角,隨手打出一道黑煙。   “姑娘家家,怎麼脾氣這麼大!”   花壇裡,一個人影跳了出來。   他身上道袍陳舊,嘴裡絮絮叨叨,沒個正形。   “你是誰?進我張家意欲何為!”   不等蕭飛環開口,後麵的張盛搶先道,以免前者誤會。   “老道對張家可沒什麼想法,隻是受人之托來看看小姑娘能否遵守約定。”   老道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他從懷裡摸出了一枚白色玉佩。   “你是他的人!”   蕭飛環見到玉佩,感受到上麵那股熟悉又恐怖的氣息,臉色頓時一變。   她表情一冷,說道:“他果然不放心我!不過我如今心願已了,也沒想法繼續呆在這裡,他留下的東西是不可能用上了!”   說罷,她化作一道黑煙離開了張家。   “竟然真的走了!”   老道士沒想到對方如此輕易的就離開了,好多準備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他收好玉佩就準備翻墻離開。   可就在這時,原本還在屋簷下的鬆風道人卻將其攔住。   “前輩還請留步,貧道等人心中有許多疑惑,還請您解答!”   老道士看著氣勢洶洶的眾人,十分知趣的留下。   半個時辰後,張家大廳。   “老道知道也就這麼多,你們可別在問我了。”   老道士毫無形象的躺在椅子上,端著一碟糕點,不斷往嘴裡塞。   而在場的張辰龍、鬆風道人等人則都是心神震驚,還未從對方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鐘神公子竟然就是最近瘋傳的逸安真仙!”   張盛嘴巴張的老大,怪不得他一直覺得對方不似凡人,原來真是仙人!   “沒想到我一生結緣,竟能跟一位真仙攀上關係,還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   張辰龍也是久久沒有回過神,怪不得蕭飛環沒有一見麵就痛下殺手,原來其中還有這等緣故。   而鬆風道人等人,也是麵露沉思之色。   雖然他們不清楚鐘神秀與蕭飛環的完整約定,但也能琢磨出一點,自己等人能完好坐在這裡,隻怕也是沾了那位的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仙人出世,竟然真的!我需得馬上趕回師門,與掌門商議此事!”   鬆風道人心中震動,仙人降世對於天下道門而言不亞於一場大地震。   張家經歷了蕭飛環之事,成親之事自然泡湯。   而眾人在得知仙人出世的消息後,也是各有心思,連寶藏之事都不在意,紛紛告辭離開。   晚上張辰龍獨自一人,來到供奉二弟一家靈位的房間。   “二弟,你知道嗎?我昨晚看到飛環了,她是來找我報仇的。”   “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也願意償命,可她最後竟然放了我!”   張辰龍腦海中回憶起蕭飛環最後說的話,“我相信我爹我娘的眼光。”   想到這裡,他不禁發出自嘲的笑容。   “想我一生自認仁義,到了中年卻變的貪生怕死!飛環不願殺我,可我早已心死,不願繼續茍活!”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也留了書信給童兒和盛弟,心中已經再無牽掛。兄弟,哥哥來找你了!”   他取出自己帶來的酒,倒上一杯,然後一飲而盡。   ……   “大哥,大哥你在裡麵嗎?”   張盛來到房間外,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等來回應。   他心中一慌,沖進屋內,就看到已經倒地不起,嘴唇青紫的張辰龍。   “大哥!”   張盛哭的撕心裂肺,他看到了旁邊的酒壺,猛的將其拿起丟掉瓶蓋,就往嘴裡灌。   不一會兒,他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大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