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九·書案旁筆墨竹簡(1 / 1)

夏時天亮得比其他季節早些,街邊的小商小鋪也都早早開了門。   洛笙醒來驚覺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環境,下意識坐起身,甩手想幻出長劍戒備,又想起那柄靈劍早在前日毀於城郊的林間。   起得太急有些頭暈,她又抬手捏了捏眉心緩過勁來,這才移步打量起這間屋子。   這屋子並不大,東西也不多,正對著床榻的那頭卻置了一麵書桌,墻上釘了書櫃。   眾多的竹簡和手抄本自地麵上三尺至橫梁擺得整齊,也未見什麼灰塵落上。書櫃中間有兩架固定好的木梯將其分成三部分,該是供屋子的主人取書用的。   案上鎮紙隨意放著,幾管毫筆也靜靜懸著,桌麵上漏下的筆墨卻見得出曾經寫過什麼卻被人拿走的痕跡。   洛笙打量一圈,房中不見兵器亦不見仙器,隻屏風上掛著的一件湛藍色的外衣有些眼熟——正是亂羽昨日穿的那件了。   原來這人沒送她回摘星樓,反倒把她帶來這小苑了。   洛笙心下了然,開了門出去,卻見那客飲居的掌櫃正和院裡的丫鬟叮囑著什麼。   李英琦見她開了門便止住了話,迎上來客套寒暄:“姑娘昨夜可睡得安生?”   洛笙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才是這小苑的主人,於是低眉作揖:“不請自來——還得向掌櫃的賠個不是。”   李英琦卻擺擺手:“姑娘哪裡話——我那外甥今日一早便出了門,也不知是做什麼去了。本想著客飲居到了開門的時候,讓這丫頭顧及著姑娘些……姑娘既醒了,不妨用些早膳待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回來?”   “謝過掌櫃的好意,隻是我在城中已有住處,昨夜未歸,還是回去看看的好。”洛笙禮貌一笑,又是一個揖禮。   李英琦輕輕點點頭:“既如此,那李某便不再多留了……若是姑娘想起什麼要尋我那外甥——隻管去客飲居或是來這小苑便是。”   “謝過掌櫃。”   洛笙辭別李英琦後一路帶著朝陽投下的影子回了摘星樓,卻被告知她住的廂房一早被人退了。   “是個大概……這麼高的少年人,一身墨色衣服,束了俠士的高馬尾,其中還編了幾縷細細的小辮,該不是京都的人。但未見他戴冠,該是不滿二十……”   洛笙若有所思,心中已有了猜測。   那掌櫃的又道:“姑娘,你這……剛入住時交了一月的房錢……餘下的今早可都被那人拿走了!小店可是沒貪你一文錢的!”   洛笙看他一眼,說了句“知道了”,又出了門往西街的客飲居走。   她自視和亂羽並未達如此交情,也猜不透這不缺金銀的少年人為何如此。   這時候時間尚早,客飲居裡沒什麼客人,倒是傳來了幾句爭執的聲音。   “你倒是舉手之勞,這眺江樓在誰名下你不清楚?我一個生意人,不求大富大貴,隻想安度此生——怎好卷進朝堂紛爭?”   “舅舅消消火!我也不知他盒子裡裝的是地契啊……再說——您在京都也就攢下這麼點家底,若是有個靠山豈非美哉?”   洛笙識得兩人身份,停在門口待他二人爭個結果。   聽上去李英琦像是被他這好外甥氣得不輕。   “你這臭小子!人這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安穩!朝堂之事風雲變幻,你隻以為是我傍上一棵大樹,焉知他日樹倒不是第一個壓的我?”   “可這禮您已經收了,總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吧?我怎麼知曉那淩司牧看上去乖巧本分——撒起謊來也能麵不改色……”   “你——人家西侯世子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京都天子腳下權貴眾多,若是隔墻有耳——你眼下都該下獄反省了!”   “是是是——舅舅今日來得晚,後院今早新到了一批茶餅,舅舅還是快去清點吧!別誤了茶館的生意,到時候該沒有回頭客了!”   “你小子——成天編的什麼玩意兒?編了兩日都沒個樣子——怪不得你爹總說你爛泥扶不上墻!”   洛笙正側耳聽著裡麵動靜,冷不防聽到這麼一句,扶上粉墻的手下意識收緊。   亂羽卻似乎對這樣的話早見怪不怪。   “這話我早便說了的——他自己不信,還以為齊亦寒後人便能個個出類拔萃……”   李英琦聽他一句自暴自棄的話,似乎也後知後覺明白自己言錯,沒再說什麼,礙於長輩的高傲還是在走之前甩了袖,一聲輕嘆嘆出怒其不爭的惋惜。   洛笙靜靜站了一會兒,直聽到裡麵的人哼起小曲兒才推了門出去。   墨色勁裝,是他了。   亂羽聞聲收起了一直擺弄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到了近前:“姑娘來了?昨夜可睡得安生?”   “給少俠添麻煩了。”洛笙先禮後兵,低眉的樣子還算乖順。   亂羽卻順坡下驢,做出一副頗受委屈的樣子:“可不是!昨夜驟冷,姑娘占了我的屋子,還得我夜半添了幾次被才未受涼……”   洛笙一時啞口。   她不是能本分安眠的人,這點自小便沒改。   隻是眼前的少年人……竟因她醉酒守了她一晚上嗎?   洛笙思考片刻,規規矩矩給人行了個揖禮:“多謝少俠。”   亂羽卻擺擺手不同她客氣:“謝就不必了,姑娘誇我幾句好聽的比什麼都管用!”   洛笙終於忍不住白他一眼:“少俠今早去了摘星樓?”   亂羽聞言輕咳兩聲,重新站直了卻視線飄忽不看她:“今日天氣不錯啊……”   洛笙神色一變,猛的抬手攥住他的衣領將人拉得彎了腰:“老實交代。”   亂羽賠笑,抬手把自己的衣領救出來,又自己捋平了:“姑娘說的哪裡話……”   洛笙瞪他一眼,示意他有話直說。   亂羽默不作聲後退一步:“是這樣……今早我路過那千金臺,剛巧遇見一個賭徒輸盡錢財被人趕出來……他激了幾句……”   “所以你就去了摘星樓,拿了我的房錢去賭坊?”洛笙抬手再一次攥住他衣領,“輸光了?”   亂羽勉強扯出一個笑臉,抬手又想搶自己的衣領:“姑娘稍安——今早不過是運氣不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輸了……咱們贏回來不就好了……”   他說著挑了個墨色荷包,掂了掂遞過去。   洛笙無奈嘆氣,終是沒接過:“你輸的,你贏回來。”   “好好好——”亂羽嘿嘿一笑,“隻是這千金臺眼下已經打烊了,要等晚間戌時才開呢……”   “那好,”洛笙轉頭喊住一旁的小廝,“小二,來一壺上好的太平猴魁——算在這位少俠的賬上。”   說罷,她也不顧亂羽作何反應,徑自上了二樓去尋位子。   那小廝自然是認得掌櫃這外甥的,一時間兩頭看看很是為難,終於聽亂羽一句“再差人買兩個包子來”,隻覺得如蒙大赦。   亂羽終於鬆下一口氣,暗撫一下袖中的乾坤袋,確認了把那頂尚未完工的鬥笠藏好了,這才三步並作兩步上樓去找人。   洛笙並不是記仇的人,眼下訛他一壺太平猴魁也算解了氣,這便隻等著晚間去那千金臺,也沒再揪著一件事不放。   她想起來時聽到的爭執,試探著問了一句:“西街多為鐵鋪馬市,客飲居為何開在這裡?”   亂羽從小廝手裡接過了茶壺,為她斟上一杯:“舅舅他老人家倒是想開個酒樓,隻是京都龍盤虎踞,當年商戶便不少,有這麼一間茶館已是不易。”   他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但客飲居開在這裡也算特殊,平日裡以這一特點得了不少名聲,慕名而來者也有不少。”   洛笙心下了然。   也是,否則她那師兄又如何獨獨知曉這一家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