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重回京都時已是黃昏,金色餘暉撒在城墻青瓦上,給這座城池添上幾筆輝煌。 這幾日她忙著處理仙門大小事務,過去不過三日,城中一切如舊,可她卻覺得好似過了很久很久。 她沒去那名為“酒困路長”的小苑,也沒去西街的客飲居,而是再一次把銀兩放上了摘星樓的櫃臺。 那掌櫃的一見又是這白衣鬥笠,下意識彎了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今日客棧裡進出客人不多,掌櫃的該不會再拿住滿了的話搪塞我吧?” 她話裡尾音上揚似有笑意,也早看穿了這摘星樓掌櫃的伎倆。 掌櫃的麵上為難,猶豫再三還是同她說了實話:“姑娘……您可別為難小人了……那些銀子我還您不成嗎……” 洛笙聞言一愣:“還?你不是說那銀兩被一個少俠拿去了?” “姑娘有所不知,”掌櫃的低了低頭,“那晚我見姑娘沒回來,以為是有什麼事情耽誤了,加之那位為姑娘付了一月租錢的客人叮囑過……因而摘星樓一直沒打烊等著姑娘。臨近子時來了個少俠,說是姑娘臨時有事要去別處住,我們自然是不信的,可那少俠非說姑娘是他的朋友,還拿了鬥笠——就是姑娘眼下戴著的這頂,我們不敢輕信,他又說願另付我們價錢,還說姑娘未取走的租金也不必退了,隻是若姑娘找來,千萬說店裡沒有客房了就好……” 洛笙意料之外,語氣帶上些怒意:“他說什麼便是什麼?怎麼也沒問我一句?” 掌櫃的被她一嚇往後一縮:“我見姑娘與那少俠該同為修士……本想著其中恩怨我不去摻和,這才應了他的要求……更何況……姑娘,這也不能怪我啊……是他出手實在闊綽……” “出手闊綽?”洛笙有些疑惑。 亂羽口口聲聲是圖那賞金才願去斬殺魔獸,怎麼到了這裡竟能被說是“出手闊綽”? “是……”掌櫃的顫顫巍巍掏出來張銀票遞過去,“小樓一晚上即便住滿了也才幾兩銀子,何時見過這麼多啊……姑娘拿走吧,連著那四兩銀子一並拿走……” 洛笙被他一股腦兒塞了幾個銀錠和一張銀票,一低頭瞧見銀票上的麵額寫的是五十兩。 這南安楓庭的小主子……是在錢罐子裡長大的嗎? 她無奈將銀票收好,四兩銀錠卻留下了:“我住不過幾日,多了算你的。” 掌櫃的一聽這話立馬喜笑顏開:“姑娘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洛笙抬手扶了扶鬥笠,遞過去一封信:“差人送去望月樓。” 京都望月樓在太子名下,她想找談知節清算這筆隱瞞利用的賬,聯係望月樓是最快的方法。 談知節近日似乎有事要忙,到了次日午後才派了那小將軍在候在摘星樓堂中。 一回生二回熟,洛笙也不與他客套,沿街去了望月樓。 仍是上回請她的雅間,談知節已候了一盞茶。 “想來姑娘今日不必會友。”談知節見她鬥笠輕紗,抬手親自替她倒了杯茶,“這是南方來的甘蔗紅茶,不知合不合姑娘喜好。” 洛笙甚至未行揖禮,徑自坐下將那紅茶接過:“殿下沒什麼忘了說的?” 談知節位居高位,京都北侯南下拜訪第一仙門的消息該早傳到他耳中了。 “姑娘指的什麼?”他裝傻充愣,“該說的本王早便說過了。” 洛笙握著茶杯輕輕晃著:“殿下可知——昨日小滿,北侯歐陽彰來訪鏡花水月——招待他的人,是我。” 談知節一愣,難得有些失禮地嘴角一僵:“姑娘來回奔波……倒是辛苦……” 洛笙手落將那茶杯一放起了身,居高臨下隔著輕紗也不打算看清人麵容:“殿下與那北侯有何私仇我不清楚,也不願清楚——鏡花水月、南安楓庭,均不願參與你們朝堂汙濁。” 談知節聽了這話一驚,抬眼隻盯著那層經紗:“鏡花水月掌門人的確姓洛,但姑娘有何立場替南安楓庭說出這話?” “有何立場?”洛笙似乎覺得她這問題問得頗為可笑,“殿下覺得南安楓庭的主子不是妖神弟子後人?憑什麼要自降身份為你談知節辦事?” 這是她頭一回直呼太子名諱,把談知節氣得不輕,語氣跟著眸子一塊兒沉下來:“妖神弟子說穿了也是凡人。姑娘雖是人間客,卻別忘了你如今是在誰的地盤。” 洛笙不怕他威脅,聞言便也沒打算再藏著,反手一個結界將人帶進了個虛幻之境。 幻境裡她不再一襲素雅的白衣,衣裙華貴妝容精致,一步步逼近了談知節。 “殿下最好睜大眼睛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有底氣威脅的人?” 談知節尚未回神,隻見幻境之中場景變幻,竟顯出個他從未見過的天地來。 其間不乏騰雲駕霧的仙人,說說笑笑一派祥和。 四周奇花異草,遠處殿宇輝煌。 像是另一個人間。 洛笙略一揮袖,那景象頃刻又不見。 談知節終於反應過來,再開口時底氣明顯不足:“是本王冒犯了……” 話音剛落,結界被撤下,他仍然坐在他的望月樓,眼前也仍是那白衣鬥笠。 洛笙自知把人嚇著了,再開口語氣也少了些警告:“殿下自幼飽讀詩書,該知曉朝堂最忌諱功高蓋主。” 天子尚收不住東侯北侯兩府勢力,他一個剛剛回京的太子,想拉攏鏡花水月和南安楓庭隻能算眼高手低。 談知節長舒了一口氣,想起前些日子洛笙坦言的那句“有悔”,終於肯將他的承諾說出口:“姑娘放心,那玉佩仍舊管用。” “如此——”洛笙這下心滿意足,抬手作揖,“願殿下萬事勝意,與民女——此生不復相見。” 她說罷轉身開了門,揚長而去。 候在外麵的小將軍輕步進來,手上作了個揖:“方才靈力波動,可要將人攔下?” 談知節無力搖了搖頭,又嘆一句:“攔得住嗎……臨宴,本王仍有許多要學啊……” 怪不得洛舒顏不願摻和朝堂之事,更不要功名利祿。她本是仙界的主子,怎會追求人間這點虛無…… 張知澍不明所以,卻也難得聽太子喚他的字,這便猜到事情並不簡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沒再多問什麼。 雖是方才察覺有靈力波動,但給他的感覺又似乎不像是靈力…… 總聽人說洛亦塵閉關,仙門全靠著葉少主,可今日他卻覺著——鏡花水月洛舒顏,差不了葉飲溪分毫。 洛笙不知背後被人這樣評價,隻回摘星樓用了晚膳便把自己泡在了浴桶裡。 她需得靜下心來捋一捋近來發生的所有事情。 過去那些年她也曾遊歷人間,今年不過是抽簽抽到了京都。 可初來京都不過幾日,先是那柄斬浪現世,緊接著京郊出現魔物,到昨日北侯來訪鏡花水月……似乎過於巧合了些。 她雖憑那柄長劍認出亂羽是故人轉世,卻也沒打算過多打擾,若不是葉添口信,她得磨一磨少年人輕浮圖財的性子。 至於太子一行,如今已劃清了界限,雖不知她初來客飲居時胡謅的小眼睛背後究竟是什麼人,但這事好歹也算告一段落。 談知節是聰明人,今日所見能不能說出去他心裡有底。 眼下使她困惑的,也便是千金臺那紅衣的荷官了。 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若隻是普通人,怎會令她覺得熟悉……可若不是普通人,許燚該不會未曾聽說…… 忽的,洛笙猛然一愣。 她能在人間,旁人也能。 若茫茫人海中混進了外界的人…… “亂羽……” 洛笙麵上難得露出驚恐的神情,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抓了浴巾和衣物。 他的身份不同常人,若是被人間之外的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