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平日裡日子安逸,近幾日也不過是個小少年總往後山的高墻大院跑。 他在裡頭待過一陣兒便出來,臨走總放飛一隻不知要去何方的小小幻蝶。 很快四月廿一,小滿已至。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停在了仙山腳下。 一頂棗紅色八抬的轎子停在仙門正前,抬轎的並非凡人,而是修成了能夠兩腿直立行走的魔物。 這些魔物口鼻皆被一套索限製,兩眼本該是赤目放光,這時卻顯出被人控製才顯的暗紅色。 轎子裡的人一雙丹鳳三角眼,麵上皺紋已清晰可見,胡子也蓄了三四寸長。一襲墨綠色長袍看得出是綢緞布料,點綴了些金絲銀絲樣的蠶絲繡的花紋。 他懷中抱著一隻藍黃異瞳的黑貓,手裡一下一下撫摸著。 儼然一副朝堂高官的模樣。 有一家仆剛從前邊探路回來,在轎前單膝跪下來,手上抱拳:“侯爺,前麵千級石階,鏡花水月素有規矩,若是貿然上山,怕是……” 轎中那人手上一頓,引得黑貓不滿地抬起頭來抱怨兩聲。 北侯爺脾氣頗好地安撫它,這才悠悠開口:“仙門求學者才需徒步石階,本侯一個做客的,她有什麼膽子攔下本侯的轎子?” 那家仆聞言低了低頭,應了聲是,這便退開讓在了一邊。 八隻抬轎的魔物得到繼續前行的命令,相繼仰著脖子悶悶地嘶吼一聲,齊齊抬步朝山上去。 孫慕清正藏在不遠的樹叢中。 他年紀小,是不曾見過魔物的,更何況這樣似人的魔物。 小少年目送著他們走遠有些後怕,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回過神來即刻足下生風抄了小路往山上跑去。 孟夏下旬,後山風雨殿銀杏一片綠色。 “當真?” 洛笙這時剛拿了鬥笠,聽完了小少年的描述。 “千真萬確!”孫慕清想來有些後怕,縮了縮脖子,“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用那東西來抬轎的……雖眼中顏色暗了不少,仍能一眼辨認出那是魔物。” 洛笙聞言眉間一蹙。 本想著這小少年多半是亂羽至交,見他年紀小也想幫著鍛煉一番,這才派人去山腳迎客。 想不到來人竟這般猖狂…… 孫慕清該是被嚇壞了,低著頭再不敢去迎接那大有來頭的客人。 洛笙輕聲一嘆,吩咐道:“你先去沿途候著,若是有弟子來這邊見著了的,需得安撫好了別嚇著。天塌下來也是我頂著,輪不到他們。” 孫慕清聽了這話心裡不是滋味,但還是連連點頭應下來。 洛笙不再多言,隻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忙。 小少年得令,一轉身便又足下生風地跑遠了。 洛笙抬手將鬥笠戴上,終於動身前往正殿候客。 許燚的消息該不會有假。 這北侯歐陽彰倒真不是簡單人物。 約莫一炷香後,她終於在正殿等到了今日的客人。 北侯懷中抱著那隻異瞳的黑貓,步子緩慢很是安逸:“姑娘怎的還戴著那頂鬥笠?莫不是覺著本侯不配得見真容?” “侯爺說笑。隻是幼時修習傷了臉,還是別摘下來汙了侯爺的眼。”洛笙同那北侯客套幾句,雙方這便都坐下來候著上茶。 鏡花水月不常迎客,連一旁候著要點茶的丫頭也是廚房撥過來的。 雖然如此,但仙門素來培養的都是些年輕人,因而追求也一向高雅些。 四月下旬將將入夏,洛笙翻了翻茶典,定下了適合小滿時節的藿香清熱茶。 那流蔬閣的丫頭一步步不緊不慢,洗杯落茶,沖茶刮沫,倒茶點茶,無一不帶著韻味。 孟夏下旬的氣候並不燥,更何況仙山地勢頗高。 過程雖說漫長了些,但也不至於讓人看得心浮氣躁即刻想走。 那丫頭點了茶移步分別送到兩人桌上,這便欠身退下了。 洛笙抬手向那西侯做了個請的動作,端了茶盞做做樣子。 歐陽彰倒是很給麵子地淺嘗了一口,摸著膝上的貓道:“姑娘這茶不錯,可本侯卻覺著還是碧螺春更合口味。” 洛笙莞爾:“侯爺是京都的貴人,當然不同我們這樣的江湖人。” “本侯原本也是江湖人,不知姑娘所言貴在何處?”歐陽彰笑著點了點頭,手上還是一下一下地撫著那黑貓,“許是京都的繁華景養人吧!” 洛笙垂眸:“想必侯爺年輕時也處江湖之遠憂其君。” 歐陽彰聞言終於抬眼看向她:“聽聞姑娘前幾日在京郊救下太子,想來也是個江湖中憂君的人物。” 洛笙聽出了他的試探,隻不鹹不淡道:“路過而已。仙家提升修為離不開實踐中所得經驗,偶遇魔獸實乃一大機遇,在下怎好袖手旁觀?” 歐陽彰聞言大笑起來,懷中的貓也被他一嚇嗞了一聲,他又不著痕跡地安撫:“本侯素來不知姑娘也是愛說笑的——聽聞這山中也有不少官家子弟?” 洛笙沉默一會兒,似乎思考一陣兒,這才回他:“侯爺消息靈通。鏡花水月官家子弟確實不少。” “既然如此,”歐陽彰抬手放了懷中黑貓落地,“姑娘不如歸入我北侯府,今後也算為官家效力?” 饒是洛笙早料到北侯此行或許帶著這樣的目的,聽聞這一句時仍然整個人一愣。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識蜷縮,很快又重新舒開。 “侯爺,”洛笙微微抬首看向客人的方向,“我鏡花水月雖是第一仙門,可素來也從不自詡名門正派,仙門長老出身各異,山中弟子更是魚龍混雜,既有望族之後也有小巷潑皮——怕是承不起官家的邀請。” 歐陽彰倒是沒料到她會有這番說辭,回過神來乾笑兩聲:“官家既然請了,便是鏡花水月有這個實力,姑娘可別不識抬舉。” “仙門永遠不會歸於官家。若是侯爺對我鏡花水月弟子感興趣,我第一仙門來去自由,隻是——”她說著又端起茶盞來送進鬥笠的輕紗裡吹了吹,“不接受回爐重造。” 不接受回爐重造,即出了仙門便不許回來。 洛笙將對官家的排斥表達得很明顯。 歐陽彰也不是愚鈍的人,這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姑娘到底是年輕了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輕笑著提醒一句,“本侯還是奉勸姑娘——年輕氣盛終究會有被澆滅氣焰的時候。” 他招了招手,那自己玩了有一會兒的黑貓叫喚了一聲又跳回到他懷裡。 歐陽彰抱著黑貓往外走,語氣帶著不算善意的提醒:“姑娘可得小心,我這嘯鐵已然嗅到了老鼠的味道。” 洛笙知他話裡有話。 說是替官家來一趟仙門,其實更多的還是為暗夜塚探路。 朝堂爾虞我詐防不勝防,暗夜塚冷血無情手段雷霆。 無論哪個,都不是她想去參與壯大的勢力。 她正想著,忽的發覺那小少年在輕紗前擺了擺手吸引她回神。 “姑娘,”孫慕清剛把視線從外麵收回來,“那北侯怎麼這就走了?他說什麼了?怎麼連我進了正殿你都沒注意到?” 這小少年跟著亂羽倒是容易跟人混熟,前兩日見她時還哆哆嗦嗦,這會兒相處了沒多幾日已經能開上玩笑了。 “你也知道這是正殿?”洛笙起身把茶水倒在盆栽裡,“擅闖者可是該罰的。” 孫慕清嘻嘻一笑:“姑娘,其實我也不算擅闖吧?” 洛笙不與他爭,隻把茶盞收進托盤交過去:“讓劉子諾把這茶盞裡裡外外洗乾凈了。我出門一趟,無事便初秋再回來。” 孫慕清剛剛接過,還未來得及說什麼,那鬥笠邊沿的輕紗便從他眼前飄過,人已經朝著外麵去了。 他看看手中托著的茶盞,又看看已然遠了的白衣,撇撇嘴感慨一句:“怎麼和亂哥一樣,隻會留我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