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韓闖所言,西窯的太白酒後勁十足,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亂羽便嚷嚷著要上樓去休息。 韓闖自然是好一頓取笑,隨後三步兩步架著人胳膊把人帶上了樓。 不多時他又跑了回來,規規矩矩朝洛笙行一個揖禮:“白日的事……姑娘見諒。” 洛笙也回一個禮:“前輩說笑。” “望姑娘也別遷怒齊小兄弟。”韓闖輕輕一嘆,“韓某生在大漠長在大漠,平日裡行事作風確實粗俗了些,但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都有個分寸……齊小兄弟與我相識已是幾年前的事,判斷有誤也情有可原。他今日那樣一說,韓某已然知曉你二人關係匪淺。隻是他正是一腔熱血的年紀,若讓他知曉了是自作聰明,怕是要打擊他熱情。” 這話倒是洛笙意料之外的了。 她嘴角微揚:“有勞前輩費心。” “哪裡哪裡,”韓闖卻擺擺手,“費心的另有其人。” 洛笙一愣,明白過來他話裡深意。 天下父母一般模樣,自家孩子在外遊歷多年,哪怕是避世多年的齊大俠,也還是會不放心得去給老友們捎個關照些的信。 這位齊少俠多年順風順水,功勞有他自己一半,另一半怕要歸功於家中長輩的照拂了。 眼見窗外月已高懸,韓闖看一眼樓上,退了一步同洛笙告別:“房錢我已替二位付了半月,今日廿三,二位小友正好可以過了端午再走。西窯附近雖沒有河流可觀龍舟賽事,近來城中卻有不少方術大師,姑娘若是不著急趕路,見一見也是好的。” 洛笙微微低頭算作應下。 韓闖走時已到了戌時末,洛笙輕步上了樓,想著先去瞧一瞧亂羽狀況。 誰知這齊少俠闖蕩這麼些年練出來好酒量,方才那醉樣竟是裝出來的,眼下翻窗出去又不知去了哪兒。 洛笙頗感意外,手裡變出鬥笠扣上,足尖一點輕盈自二樓落到門口,將將站穩便出了門。 他去哪裡都好,隻要那地方不見他,眼下便算得安全。 洛笙沿街踩著房簷,一路到了一座小樓前。 這小樓此時燈火通明,撲麵可聞胭脂水粉香氣。 門口姑娘們花枝招展,媚笑著甩著帕子往裡頭攬客。 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幽蘭院。 洛笙此番來得急,並不能換一身男裝混進這勾欄裡,隻得召了輕劍出鞘幾寸,一路恐嚇著迎上來的姑娘們。 樓外香氣四溢、脂粉撲鼻,樓內驕奢淫逸、紙醉金迷。 洛笙抬手擋在鼻旁,被混雜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嗆得暗罵一句。 她站了沒一會兒,尚未在這樣的環境中尋到方向,樓上下來一個老婦停在她麵前。 老婦雙手疊放與身前,開口不緊不慢:“閣下莫不是走錯了地方?” 洛笙放下了掩著鼻子的手,握著劍行一個揖禮:“我找幽蘭姑娘。” 找這幽蘭院裡的嬌花魁首幽蘭姑娘。 半年前她來得不巧,隻聽西窯城幽蘭院中的花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卻剛巧趕上人家離城出了遠門。 這幽蘭姑娘她想會上一會,按理不該這樣莽撞唐突,可這地方也是半年前她那夙敵最後不見蹤跡的場所,若是亂羽誤打誤撞獨自來了這裡……後果她不敢料想。 那老婦微微抬了頭:“閣下想來也知曉,幽蘭姑娘並非常人。既要拜會,可有信物為證?” 洛笙略一思考,知曉那齊少俠並未來過這裡,這便心下安定,收了劍轉身要走。 不料她沒走兩步,頭頂樓上卻輕飄飄傳來了個聲音。 “讓客人上來吧。” 洛笙一愣,尚不知這幽蘭姑娘底細,也隻能跟著那老婦上了樓。 幽蘭院果真配得上“驕奢淫逸”四字,幾層小樓任哪一層都是閉著房門卻聽得不盡笑語嬉戲。 幽蘭姑娘在最高的那一層小閣樓上,這一層隻有一間屋子,裡麵隱隱飄出來幾縷檀香。 那老婦停在門前,轉過身來朝洛笙微微欠身:“勞閣下卸下佩劍。” 洛笙倒也爽快,抬手將靈劍交於她。 老婦接了長劍,推了門放人進屋。 一扇門將紙醉金迷隔絕於樓下,隻有窗外天邊傳來的鳥鳴,空曠而又遺世獨立。 屋裡光線很暗,點了香卻不似樓下的那般刺鼻。反倒有幾分空穀幽蘭的意境。 一扇屏風落在屋中央,屏風後燭光晃出來一個人影。 “閣下請坐。” 那影子的主人開了口。聲音不似樓下那些女子一般嬌媚,反而聽得幾分身居高位的優雅淡然。 洛笙抬眼看向屏風,眉頭微蹙暗中警惕幾分,卻也爽快在矮桌前坐下。 屏風後的人又問:“不知閣下來我幽蘭院所為何事?” 洛笙開口淡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聽聞幽蘭院花魁國色天香,特來一見。” 屏風後麵傳來一陣清脆笑聲。 “閣下倒真是看得起我。”話音未落,影子緩緩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前麵。 這位嬌花魁首幽蘭姑娘眉眼帶笑麵容姣好,不似樓下的姑娘衣裝暴露,隻看得出身形也算得翹楚。 她本就生得妖魅,麵上淡妝更顯得錦上添花:“我為閣下離了屏風,閣下也該拿出見我的誠意才好。” 洛笙抬手摘下鬥笠。 好歹是仙尊後人,她即便一身白衣發飾簡單,也輸不了這幽蘭姑娘分毫。 幽蘭姑娘打量她一陣兒,輕輕在她對麵落座,抿唇一笑:“恕我冒昧——閣下瞧著麵熟,可是曾有緣分?” 洛笙聞言眸子一沉:“在下初來小樓,與姑娘素不相識。” 幽蘭姑娘也不反駁,抬袖給她倒了杯茶:“許是閣下與我一位故人相像吧……” 洛笙麵不改色:“姑娘說笑。” 幽蘭姑娘抬手握了個茶杯送到嘴邊:“閣下該不是來見我的吧?讓我猜猜——是來尋什麼人嗎?” 洛笙神色一變,藏於桌下的手下意識蜷起來:“早聽聞姑娘神通廣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幽蘭姑娘淺品一口杯中茶飲,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不知閣下要尋什麼人?” 洛笙思緒飛轉早想好了說辭。 “登雲梯之會第六階,江遲——姑娘可知?” 這幽蘭花魁在她記憶中並無印象,洛笙自然不能實話實說,那千金臺的紅衣荷官似乎也不是人間凡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是莫要讓人知曉其中關係的好。 “江釣川?”幽蘭姑娘一笑,“閣下打算拿什麼來換我的消息?” 洛笙沉思片刻,反問她一句:“姑娘以為——在下這裡有什麼值得姑娘的消息?” 幽蘭姑娘垂眸看一眼她麵前的茶:“閣下還沒喝我的茶。” 洛笙無奈,難得一飲而盡。 “閣下也是爽快人。”幽蘭姑娘終於起了身,“西窯城往北有一處山寨名為忘憂,這寨子不知犯了什麼事,近幾日將遭大禍——閣下出身名門,該是見不得這番景象的,但我要閣下此番絕不插手——閣下可辦得到?” 洛笙沉默許久,眼裡的警惕半分不減:“成交。” 二人達成了協議,洛笙也不願在這小樓多待,出了房拿了佩劍,這便一路又往那春來客棧趕。 隻是幽蘭院的小閣樓裡靜悄悄的,月光從窗子透進來。 幽蘭姑娘早收了笑臉,清了茶盞走過屏風。 隻見屏風遮掩的榻上坐著一個人。 看得出是個男子身形,分明坐姿慵懶卻讓人覺得帶著威壓。 屏風阻隔似乎設有結界,不繞過來倒覺得屋裡再無他人。 “怎麼樣?”幽蘭姑娘拿著帕子擦擦手,“是她嗎?” 榻上的人緩緩抬頭,露出被麵具遮了一半的一張臉。 銀白麵具自帶寒光,隻見薄唇微啟,開口的聲音竟然也能讓人不寒而栗:“是她。” 幽蘭姑娘手中幻了鬼火將那帕子燃盡,輕輕一嘆。 “倒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