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四·塵世外桃花宋莊(1 / 1)

南安城依山傍水,城郊也有不少建在湖邊的園林。   端午將至,晚間這湖裡開始出現蛙鳴陣陣,蓮、荷也露了尖尖小角。   亂羽租了隻小小的遊船,帶著洛笙泛舟至湖心。   “少俠停在這裡做什麼?”   洛笙見他放下了船槳,四下看看又有些不解。   亂羽卻枕著胳膊往後一仰:“姑娘本就久居於仙山,近來在鬧市裡待久了,該見一見自然的本真。”   洛笙輕笑:“眼下入了夜,這湖裡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少俠想讓我看什麼?”   “非也,”亂羽聞言重新坐好,“五感形、聲、聞、味、觸,姑娘隻重了形,卻忘了分明不用眼睛也能知曉許多事的。”   洛笙無奈依他所言閉了眼,一時間隻覺得其他四感更為清晰了些。   天邊月皎皎,灑下光潔白。晚風拂過,試圖撫平水麵皺褶。   岸上開了些不知什麼種類的花,草木的芳香隨風飄揚。   其間聽得夏蟲聲響,在天地之中讓人覺得渺小又空曠。   亂羽見她一手搭著船沿,悄悄移近一些,輕輕蹲下,手裡鞠一捧水。   湖裡的遊魚被他一嚇,尾巴一甩重新竄回了湖底,隻發出輕微的水波悶響。   亂羽屏著聲,將舉著那捧水移到她垂手的正上方。   湖水微涼,自指縫中滴落一些。   感覺到涼意,洛笙下意識睜了眼,月光下的少年便這樣毫無征兆地闖進她眼裡。   “湖水太涼,嚇著姑娘了?”   亂羽揚手將餘下的水灑回湖裡。   他隻蹲著身子,比洛笙坐著稍低一些,這時候微微抬頭,嘴角揚起笑意。   洛笙素來不知,這人眼裡還能生出真情來的。   她回過神來隻輕輕搖了搖頭。   “這園林建得不錯。”   她隻能想到這樣一句話來轉移話題。   “這園子是桃花莊的資產,”亂羽起身又在她身側坐下,“原本是宋夫人打算贈與新婦的定親禮。”   洛笙略一思索:“龍鳳宴?”   “姑娘知曉的還挺多。”亂羽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姑娘隻是深居簡出的世外高人。”   洛笙垂眸:“也不過是這幾年才會下山走走——少俠方才說‘原本’……可是之後有什麼變故?”   “三年前的舊事,”亂羽仰頭看看夜幕中眾星拱月,“那時我被齊大俠關了禁閉,不甚清楚,隻知夕時花已謝,舊人隨花逝。”   洛笙聽懂他話裡意思,一時也沒再問什麼,隻嘆一句:“世人皆有難言隱。”   “世人皆有難言隱……”   亂羽輕聲重復一遍。   世人皆有難言隱,萬般心事訴誰聽……   他垂眸看著月下的仙子,張了張口,終究話音一轉,沒把暗自接上的話說與她聽。   “姑娘近來奔波忙碌,這幾日便在客棧裡好生歇著。待端午至再隨我去見見龍舟賽,如何?”   洛笙隻覺得他回一趟南安該有計劃,點了點頭應下。   南安城大戶不多,桃花宋莊算一座。   桃花莊名副其實種滿桃樹,隻是如今並非桃花盛開的時節,隻見得到小湖邊楊柳垂條,水中遊魚歡快。   若不是處處可見的粉墻黛瓦,倒讓人覺得是置身於山林之中。   這裡的夜色倒是和城郊的莊園無甚差別。   宋翎風此刻正坐在湖邊的石凳上喝茶。   身後傳來輕微聲響。   宋翎風餘光一瞥:“不必藏了。”   “兄長……”   宋靈雪小心翼翼走過去,乖巧站好。   “怎麼?”宋翎風一挑眉。   “今日亂羽怎麼說的?他是支持我去的吧?”宋靈雪話裡帶著期待和雀躍。   宋翎風眸子一沉:“他和我是一樣的態度。”   宋靈雪卻不信:“兄長瞞我。”   宋翎風沉默良久,才說:“靈雪,唐星翼當真危險。”   他當真危險,言下之意,你不能見。   宋靈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低了低頭,眼裡隱隱泛出淚來。   四年前的春日裡,桃花莊曾辦過一場宴會為兩位小主人慶生。因著兄妹二人是一胎雙子,天下人傳著傳著都管它叫“龍鳳宴”。   當時這天下第一商家並沒有寫請帖,卻直接將布告貼了出來,於是很快消息傳遍九州,也都知道桃花莊宴請天下少年,就連第一仙門鏡花水月也特批了一天假,當做是踏青郊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場龍鳳宴表麵慶生,實為聯姻。   桃花莊雖是天下第一的商賈世家,卻總受限於天下人眼中士農工商的等級,一場宴會也能作為噱頭。   宋靈雪想起曾經舊事,有些自嘲似的:“當初那些個公子少爺們……要麼拿蹩腳的小詩糊弄我,要麼修為不高還裝腔作勢,還有的把聽都沒聽過的花瓶當寶,一個個不過是眼饞桃花莊的萬貫家財。”   “隻有他不一樣。”   “溫文爾雅園中客,淺衣翩翩湖畔人。”宋靈雪將視線移向那垂了枝條淌進湖水的楊柳,“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在那棵樹下,是我自橋上路過時無意間看到……他嘴角一揚,分明不是沖著我笑的,可我那時偏就覺得,我能從橋上跳下去。”   她眸子一垂,再抬頭看兄長時鼻子一酸像要哭出來:“我知道他是東陵官家獨子,按家世是我們家高攀……”   宋翎風看到她為隱藏情緒閉眼時分明有淚花在閃。   “我知道他的婚事是家裡做主,官家自然不比我們尋常人家自由……我不怕成為天下人笑柄,隻希望能為自己爭取一下……”   宋翎風見她落淚不覺眉間一蹙,抬了抬手想要安慰,卻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知道他在鏡花水月,他是兄長同門的師兄,是亂羽多年的舍友——可是怎麼所有人都可以離他很近很近,偏偏我離他那麼遠那麼遠……”   “龍鳳宴我們相談甚歡,可那之後他再也沒來……世人聽幾句閑言,都笑我錯付了真心。可我甘之如飴,且至死不悔……”   不知是不是宋翎風的錯覺,最後幾個字竟被她說出了鏗鏘來。   “兄長……”   宋靈雪抬眼看他,平日裡明媚的一雙眼此刻竟帶了哀求的情緒:“如今他未娶,我未嫁——我歡喜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是我的事情……我不帶著要和他共度餘生的奢望,隻遠遠看一眼,總不為過吧?”   宋翎風輕輕一嘆,終於拍拍她肩頭以示安慰,再問一句也是輕輕的:“靈雪……唐星翼於你而言,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宋靈雪閉了閉眼:“兄長該明白我的心思的。”   晚間微風拂過,吹起湖麵層層漣漪。   四年間不知風行多少裡,她的心思卻一刻也不曾離。   “也罷。”宋翎風抬頭看了看天邊殘月,“亂羽今日還同我說——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何故要求你要做到。”   宋靈雪聞言一怔:“兄長……”   “她若是尚在人間——”宋翎風話到此處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頗為美好的記憶,“該早就是我桃花莊的人了吧……”   宋靈雪張了張口想要安慰,還沒出聲卻又見兄長舒了一口氣。   “亂羽今日又有句話說得不錯——既然我都在仙門,又如何護不住你?”   宋翎風終究還是鬆了口,卻堅持補上一句:“在我有把握贏他之前——隻許遠遠地看一眼。”   宋靈雪愣了愣,剎那間明白過來後一個勁兒地點頭:“我保證!”   看著破涕為笑的妹妹,宋翎風抬手將她眼角淚痕擦去:“出息。”   宋靈雪隻傻傻地笑著:“兄長原來沒變,真好!”   “說的什麼胡話?還不離我遠些,鼻涕眼淚該把衣服弄臟了。”   風吹楊柳,月影婆娑。   這被家人護著這麼些年的千金小姐,終於也得了應允能離開家去看看外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