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一十·江冰渙遲日釣川(1 / 1)

觀察了也沒有許久,範初冬卻忽的整個人愣住。   他雖是庭前竹門下弟子,幸而不似許燚那般總被師父惦念,因而這些年行動自如,下山歷練幾番也攢了不少見聞。   他又不似亂羽——那齊少俠雖早年間平了不少禍事,這幾年卻不知為何是縮在了山上的,因而近幾年發生的仙家諸事,亂羽多為耳聽所知,範初冬卻多是眼見親臨。   今日懷柟鋪的客人他是認得的。   是當年登雲梯之會的第六位,江遲,江釣川。   範初冬是北州人士,見多了白雪冰寒,下山自然會跑一跑不同的地界。   西窯聯係異域,便是他常去的城池。   江遲其人,雖才隻不惑之年,真要說道起來,平生卻不乏精彩。   他年幼時遭遇饑荒,得人救濟,勤學好問,後被鏡花水月洛亦塵收養,算是半個徒兒。   到他將將及冠時,取字釣川,趕上登雲梯之會大放異彩,名震天下。   成名後,江遲不曾忘本,於洛亦塵左右處理仙家諸事多年,直到葉添拜師這才離山自立。   至於他下山後的傳聞,眾說紛紜,有的猜他隱居避世,有的說他暗中成家。   範初冬判斷不出哪句是真言,便也沒把這些傳聞當回事。   隻是想不到——江前輩分明自幼都是親近洛掌門的,為何這時候會來鏡花水月視為敵對的懷柟鋪?   他正思索著,屋裡的江遲已應聲過去坐下:“許久未來拜見,祁前輩近來可好?”   “都好都好!”祁秋蟬感嘆一聲,道,“倒是你,每年也隻肯這時候來見我,還是放不下若夕那孩子的事吧……”   江遲聞言垂眸,眼中一時失了光彩:“當年……是我疏忽離了家,不料釀成這樣的後果……”   祁秋蟬抬手輕輕拍拍他後背:“這麼些年過去,你也該往前看看……若夕命裡有劫,終是渡不過啊……”   “前輩座下有個取字懷惜的丫頭。這麼些年……前輩不也沒放下嗎?”江遲輕聲一嘆,“前幾日剛過了初二,若是星兒尚在人世,也該是同懷惜一般大了……”   “星兒?是若夕的女兒?”祁秋蟬眼裡好像閃了閃,“當年變故……她才那麼一點大,我都沒來得及見見……”   “才那麼一點大……卻知道整日追著我喊爹爹……”江遲惋惜道,“不知若夕有沒有來得及告知她關於身世……”   祁秋蟬也被他一句話帶起了些許記憶:“說起那個孩子——你可知她生身父親是何人?當年若夕可是為了那臭小子吃了不少苦頭,我救她本就違了天命……果然到最後還是逃不過……”   江遲聽他語氣故作輕快,一時間頗有感慨:“晚輩不知。如今人已經不在了……去找當年真相又有什麼意義呢?”   “也罷,我又有什麼資格問……”祁秋蟬自嘲笑笑,“大概也是個和我一般,不稱職的父親吧……”   江遲正要辯解什麼,門口傳過來敲門的聲音。   有個綁了兩條小辮的女孩怯生生站在門口,敲門的手還來不及收回。   祁秋蟬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身邊剛剛站定了一個弟子。   洛微雲端著茶杯邁進門檻:“齊思靜是嗎?進來吧。”   那姑娘這才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   江遲打量她一番:“祁前輩這是又收徒了?”   “藥子常年不在山上,山上事情太多,懷惜忙著,也需要個幫手。”祁秋蟬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這孩子是南安楓庭送來的,齊覽那小子我信得過。”   齊思靜這時走到了座下,把帶來的包袱放在了一旁。   她其實生得不算很白,但一張小臉乾乾凈凈,多看幾眼也能瞧出是個漂亮丫頭,叫人初見便能生出好感。   “繁文縟節便免了。”祁秋蟬把被子褪到一旁,麵容和藹,“敬了茶就好。”   齊思靜眼裡閃著光,淺淺一笑,在祁秋蟬麵前跪下來,鄭重其事地磕了個頭。   洛微雲遞過準備好的茶水。   齊思靜雙手接過點頭道謝,捧著奉上笑得明媚:“師父。”   祁秋蟬沒為難她,接過了茶,品了一品。   “聽聞你叫思靜,家中尚未取字——”老先生抬頭看了看洛微雲,又去看新得的徒兒,“你兩個師姐,一個懷愉,一個懷惜……我贈你‘懷惋’二字,望你行萬裡路不負初心,為醫者心懷天下,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今後,你便是我懷柟鋪弟子了。”   齊思靜聽了這話又是一個磕頭:“弟子懷惋,謹記師父教誨!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好,好……”祁秋蟬又看向洛微雲,“懷惜,你先帶懷惋四處看看,先熟悉一下這山上,看看有什麼缺的趕緊都補上。屋子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師父昨日才問過的,是師姐旁邊那間屋子。”洛微雲又看向齊思靜,“懷惋師妹,我帶你去看看。”   齊思靜初來乍到,撿了包袱連忙跟上。   江遲目送著她們二人離開,心下有些奇怪道:“我見前輩新收的徒兒有幾分眼熟,眉眼卻並不像酌希。”   簷上的範初冬愣神片刻反應過來。   齊覽,齊酌希,是南安楓庭的主子,也是亂羽的父親。   原來這位江前輩與南安的齊前輩也有這樣能喚人取字的交情。   “說是楓庭收養的孩子。他家那個小子常年不在家,回來了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養這麼個丫頭也好,樣子挺乖巧。”祁秋蟬又摸了摸胡子,“怎麼?你見過?”   “倒是沒見過……”江遲笑笑,“隻是眉眼之間和晚輩曾經見過的一個少年人有些許相似——不過許久不見,大概也隻是晚輩記不清了吧……”   範初冬聽了幾句發覺自己琢磨不出個大概,於是輕手輕腳移回了青瓦,這便悄悄回了後院房裡。   方才離開的兩位姑娘正走在去往後院的小路上。   “師姐,我剛才聽著……師父還有別的弟子嗎?”齊思靜試探著問了句。   “自然是有的,”洛微雲沉思片刻,“從前隻我們二人,如今你來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她就是大師姐了。”   “大師姐……”齊思靜想了想,“那位大師姐是取字‘懷愉’嗎?師父定然很是疼愛吧?她不在山上是去了哪裡?”   “不知。”   洛微雲似乎對這位師姐沒什麼好感,語氣也並不耐煩:“誰管她去哪裡。”   齊思靜也聽出了這層意思,抿了抿嘴不再問什麼。   洛微雲確實不待見尹藥子。   明明多年不見,師父卻總是念叨她那大師姐。   洛微雲不知想到了什麼,不屑“嘁”了一聲:“她也沒什麼好。”   兩人靜默一路,在後院遇著了逗貓玩的範初冬。   那貓毛色多為漆黑,隻是四隻爪子白得可愛,像是踩在雪地裡一般。   洛微雲眉間一蹙,遠遠喊了聲:“這踏雪是我師姐養的,平日裡不讓人親近,怎麼你一來竟肯讓你摸了。”   範初冬聞言眼睛一轉,抬手把貓抱進懷裡:“踏雪?你在這藥山待了這樣久,平日裡會不會想念尹姑娘?”   他語氣輕和,逗得一旁的齊思靜一笑。   範初冬沒忘了自己身份,裝模作樣問一句:“這位是——”   齊思靜偷偷瞄一眼師姐,這便上前欠了身:“公子,我名齊思靜,南安楓庭人,今日是來懷柟鋪拜師的。”   範初冬見她滿眼都是小貓,這便遞過去給她抱著:“在下範初冬,北州人士——姑娘即是楓庭的人,可認得亂羽?”   齊思靜滿眼隻有那圓滾滾的踏雪,這時候終於接到了手裡,下意識應他一句。   “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