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一十八·不知者謂我何求(1 / 1)

眾弟子聽聞那陌生的一句皆是一驚,紛紛循聲望去。   隻見穀主安懷愁信步而來。   他身形高大,人至中年續了胡須,單單走的那幾步也帶著小輩沒有的威嚴。   身後是葉添白衣翩翩。   眾弟子紛紛起身,低了低頭作了個揖:“葉少主。”   葉添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這一揖禮。   眾弟子又重新站好。   安懷愁看在眼裡卻沒發話,剛想輕咳兩聲引起注意,麵前撲過來一個人。   管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穀主!穀主!這群小子仗著家世欺人!您可要為小的做主啊!特別是這個!”   他說著還伸手指了指孫慕清。   短短幾句話,他竟說得涕泗橫流,眾弟子不禁麵上詫異,實在是好不佩服。   孫慕清頓時覺得他在玄風堂拉著亂羽的那幾嚎也不算什麼。   安懷愁並未發話,隻轉頭笑瞇瞇地問葉添:“葉少主以為——該如何處置?”   眾弟子皆是大氣不敢出。   葉添看一眼管家,又掃一眼在場弟子,嘴角一揚笑意很輕:“自然是……廢其修為,逐其出門。”   他語氣平常不帶狠意,卻讓人聽得心頭一緊。   孫慕清險些腿軟,幸好被身旁的唐星翼扶住。   遠遠的,坐了許久的許燚終於抬眼,好像剛剛才關注這邊。   安懷愁讓出一步:“葉少主,請吧。”   葉添緩緩邁步,朝著院裡來了。   孫慕清緊張得都要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畢竟是葉少主。自葉添出名起,他就從來沒有“心慈手軟”這樣的修飾詞。   周圍弟子也思緒飛轉,隻想著如何開口才能求情。   事關鏡花水月的顏麵,偏偏葉少主雷厲風行……   管家正暗自竊喜,不料葉添忽的腳步一停,反手聚了靈力,圈上他的脖子拎他起來。   事發突然,竟是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   隻見那團白色的靈氣源源不斷匯聚在一起,似乎還閃著光亮,就這樣輕鬆將管家舉起雙腳離了地,清脆幾聲斷了筋脈。   葉添麵不改色,鬆了手一丟。   管家落地,蜷縮著痛苦掙紮。   再看葉少主,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安懷愁麵上的笑容僵住,回過神來眉頭一皺:“葉少主這是做什麼?”   穀主不怒自威,神色幾分殺機。   眾弟子尚不敢放鬆。   不料葉添絲毫不放在眼裡:“處置——安穀主方才準許了的。”   安懷愁冷冷道:“分明是鏡花水月弟子鬧事,首當其沖卻是我何求穀管家!葉少主管得未免太寬!”   葉添佯裝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穀主讓我處置的是我仙門弟子——是晚輩會錯了意……隻是晚輩不過掌門之徒,充其量與他們算是同輩,這罰我倒是懲不得。”   安懷愁從前隻知這位葉少主有手段有傲氣,卻不知他還能道出這樣的說辭,一時不知作何回答。   葉添思考片刻,又道:“安穀主倒也不必擔心——仙門弟子會做什麼事,晚輩比穀主清楚。我第一仙門並非浪得虛名,還望穀主管好手下……別犯到了鏡花水月頭上。”   他眉頭一挑嘴角微揚,分明不帶怒意,卻讓人聽來覺得發怵。   也是在挑明立場,給仙門子弟撐腰。   葉少主說完便甩袖離去,隻留一個瘦高背影。   安懷愁一時氣急,卻又無可奈何,捏緊了拳頭:“來人!還不把這廢物拖出去!”   他不知是被這後生的目中無人給氣的,還是被年輕人身上撲麵的危險氣息嚇的,也沒再多待,吩咐一句就離開了。   留下一眾弟子呆滯許久,回過神來歡呼雀躍。   “葉少主威武!當真是好威風!”   “可不是!你瞧沒瞧見安穀主剛才那樣子!”   隻是孫慕清一時心有餘悸。   “我原以為他是要對我下手的……”   唐星翼伸手拍拍他以示安撫:“現在知道怕了?”   “怕……”孫慕清忽的仰臉朝他一笑,“但下次還敢。”   周圍弟子哄鬧一陣兒紛紛落座,卻一時不肯放過討論方才的一幕。   “我一直都不知——葉少主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三,是如何能在天下眾多修士中站穩腳跟的,今兒個算是長見識了!”   “不然你以為——天下為何稱他一句‘葉少主’?你隻見他笑嗬嗬的,卻不知他心裡早有了算計。我上回還聽有個不知哪位長老門下的師兄說了句笑麵虎……如今一看倒也不算假話。”   “他這一手也是殺雞儆猴,是叫今後別處仙家也占不了咱們鏡花水月的便宜。”   聽著周圍議論,孫慕清卻走了神。   他忽的冒出一個想法。   “星翼哥……”小少年疑惑著開了口,“若是……若是今日來的是亂哥……他遇上這種情況會怎麼做?”   唐星翼聞言一愣,當真思考了一番,這才嘴角一揚道:“他——該是沒有葉少主那樣先禮後兵。”   兩人身側,尹藥子端來一杯溫水遞給範初冬,低了低頭回自己的位置。   角落裡,許燚起身朝著住處走。   淩司牧抬眼目送他消失在轉角,卻也沒貿然起身去追,隻是手裡握緊了一盒祛疤的藥膏,最後鬆了鬆重新藏回袖中。   何求穀萬裡無雲,千裡之外的鏡花水月卻是雨聲滴答。   不過都是些小雨,很少再有電閃雷鳴。   此刻黃昏。   亂羽撐著一把油紙傘,本想著在後山散步,走著走著卻不知怎麼竟來到了風雨殿近處。   這裡是掌門兩位愛徒的住所,也是仙門弟子的禁地。   他趁著雨落時後山人少,停在了院子外僅僅一丈遠。   眼前高墻大院,隻有一株不知多少年的銀杏樹破土而出。   院子裡住著他父親近乎半生的牽掛。   那牽掛名為洛笙。   幼時他不知為何自己出身仙家還要被送來剛開始收徒的鏡花水月,攤上個一年到頭見不到人的師父。   後來,他想不起那年雨夜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救了他,竟能讓齊大俠險些拿出齊亦寒的佩劍對他“家法伺候”……   自知曉真相的那天起,他於好奇、不甘和責任的矛盾泥潭裡掙紮了兩年有餘,卻在今日見到那株早落盡了葉的銀杏時忽的整個人安靜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紙傘微微傾斜,少年抬頭,眼睛看著出露的銀杏枝乾,愣愣出神。   院裡空曠。   屋簷滴水。   洛笙站在簷下,剛收回去接雨滴的手。   她未戴鬥笠,這時候眼裡看著的也是老樹的方向。   立春已經過去好些天了。   再過不久,老樹又會像以前那樣發芽,然後滿樹生機。   十四年前她初來鏡花水月,當時其實並未打算接受許燚讓她拜師的安排,隻覺著在死亡穀成長也無不可。   可見到這株老樹時,她隻剩下了留下的念頭。   這株銀杏千年樹齡,是一千年前她與故人親手栽下。   她要留下來,守著一段模糊的記憶,守著她未曾來得及出口的愛意。   隻是前不久聽聞一句故人可能入了輪回的消息,她卻覺得這十多年來平淡的日子似乎有了些盼頭。   就像眼前這株銀杏,在盼著春的歸期。   墻裡,仙子白衣,遺世獨立。   墻外,少俠靜立,自有風度。   若是沒有這高高的圍墻,或許能有一場美麗的樹下邂逅。   銀杏不知多少年,也不知見慣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或許曾有人在樹下相遇,或許曾有人在樹下分別,又或許,還曾有人在樹下重逢。   老樹以它那經年的滄桑包含著所有的情感,收下所有的回憶和展望。   終於,院裡的人回了屋,院外的人轉了身。   因著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終究要把相遇放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