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九·何能辨救世滅世(1 / 1)

唐星翼像是覺得那日的喜悅經年不散,回憶起來也不自覺地嘴角微揚。   “那天家裡這麼個小房子熱鬧得很,我年紀尚小,白日裡玩鬧得累了早早便睡下……”   等他再醒來時,卻聽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自己眼下卻是躺在個馬車車廂裡,路麵不平震得他晃晃悠悠。   車裡不見他人,掀了簾子才看到這是一隊車馬。想來他的父母可能另有要事在另一輛車裡商議。   這時候行至林間小路,連原本的南安城是個什麼方向都認不清。   他剛揭起簾子,就有個騎著馬穿著蓑衣的人湊近了窗口:“小公子醒了?可是有什麼事?”   小男孩忙問:“大哥哥,我們這是去哪裡啊?”   那人低了低頭:“老爺現如今可是東陵城的高官了,眼下自然是去東陵赴任的。”   “東陵!”小男孩大驚,“那——那豈不是很遠?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那人覺得好笑:“小公子,東陵沿海,可是比這裡熱鬧繁華多了。既然去了,自然是不會再回南安的。”   “啊?”小男孩一時慌亂,“不能回去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大哥哥,你現在帶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小公子,”那人有些為難,“老爺和夫人都在前麵的馬車上呢!這哪兒能說回去就回去啊?”   小男孩眉頭一皺,沉思片刻心生一計,卻沒有立刻實行。   他悶悶不樂地說了句“那好吧”,又把簾子放下,重新鉆回車廂裡。   書生想來覺得好笑,不知是笑那時年幼還是笑那時機敏。   畫麵上馬車並沒有再走很遠,也不過小半柱香的路,又見小男孩再一次把腦袋探出來:“大哥哥!我要出恭!快停下來!放我下去!”   騎馬護在一旁的那人登時一愣,隻得應他。   馬車停下,那人將頭頂的蓑帽摘下來扣在小男孩腦袋上,停在原地等他。   小男孩扶了扶蓑帽,一路小跑著藏進草叢中。   他躲著看看路邊,放心那人看不見他,這才把蓑帽摘了丟在地上,朝著與車馬前進相反的方向跑。   雨天路滑,他跌倒了再爬起來,滾下土坡也立刻去找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何時會被發現。   夜雨漸歇,孩子畢竟年幼,跑到林子深處沒了力氣,卻還不甘心地一刻不停地走。   忽的,林中傳來人聲。   小男孩見狀心中疑惑,停下腳步蹲下來偷聽。   不遠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黑衣人,他麵上戴著個銀白色的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薄唇微啟。   “有消息了?”   他個子很高,又黑衣銀麵,語氣玩味聽來讓人不由得心慌。   “是,”一旁那個單膝跪著,手上抱拳,“該是家中出了什麼事,忙著些別的才脫離了出去。大人……可要召他回來?”   “隨他去吧,這幾年倒也盡心盡力,走了便走了吧。”銀麵人手中捏著一片綠葉,隻輕輕摩挲著,“那孩子呢?”   “眼下正在鏡花水月,像是拜師有段日子了。”那手下仍未起身,“大人打算如何?是要去搶回來嗎?”   “不急。”銀麵人似乎笑了一下,“眼下暗夜塚剛剛重建,事情太多。若是抓回來了恐怕還養不成本座希望的樣子。放在鏡花水月養著吧。”   這話裡仿佛把人當個寵物,輕飄飄的傳進小男孩的耳朵。   他小小年紀沒見過這般人物,被嚇壞了跌坐在地上。   銀麵人登時往這邊看過來,手上一用力把那片葉子捏了個粉碎。   身旁那個立刻起身:“什麼人?”   小男孩嚇得爬起來要跑,沒跑幾步卻又停住。   他眼前多出一柄長劍懸於空中,直指喉嚨。   不等小男孩再有反應,那人已經一個飛身揪住他,反手就丟在了銀麵人腳邊:“大人,這孩子怎麼處置?”   他掙紮著爬起來仰臉看。   麵前這人身穿黑袍,身形瘦高,帽簷下的銀色麵具在夜裡竟反出寒光來,令人眼見發怵。   雨勢剛歇,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卻讓小男孩更加慌亂。   銀麵人垂眸看他,嘴角帶著玩味的笑,麵具下藏著一雙眼睛,猜得出神情淡漠。   小男孩隻覺得那雙眼睛裡似乎有冰淩,能狠狠地刺進心裡,能把人嚇得心跳都差點停住。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連孩子受了驚嚇本會的大哭都忘了反應。   “我看殺了便是。”身側那人召回長劍眼見就要刺下來。   小男孩嚇得一閉眼。   銀麵人卻伸手攔下:“不必,本座有個更好的辦法。”   小男孩好奇睜眼,隻見那銀麵人手中多出個黑色氣團。   旁邊那人一驚:“大人!這可是魔氣!他一個孩子……”   小男孩聽進耳朵正疑惑著,未等多想,那黑色的氣團被整個灌進他的心脈。   一時間他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似乎有股力量能把身體整個破開,撕裂。   疼得他話也說不出,也不顧地上泥濘,整個人蜷成一團,卻根本連打滾都力氣都沒有。   恍惚間,隻聽到那銀麵人冰冷的一句。   “若是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死——今後便是利器。”   稚子年幼,不過多久便失去了意識。   畫麵到這裡終止。   “這便是我能記得的所有了。”   唐星翼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襟:“天亮時我被家裡找到帶去了東陵,許是那股力量加上淋了雨,大病一場渾渾噩噩了月餘……也是過了段日子那力量突然爆發,爹娘實在心疼才送我來的鏡花水月。隻是可惜——”   “可惜掌門也沒能將其根除。”亂羽接了他的話,“因而掌門閉關多年——說來與你有關?”   唐星翼隻輕輕點點頭。   也是。   否則依那時的局勢,連商家都看不起的仙家,官家又怎麼會將愛子送來。   亂羽皺著眉,抬手摸了摸下巴:“銀麵人……暗夜塚……”   唐星翼又道:“這些年我也調查過許多有關他們的傳聞,隻知曉暗夜塚原是魔君在人間的府邸,被毀、又被重建,如今是隻在暗中交易的殺手營。”   “暑期京都和西窯均有魔獸現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想來是這被人重建的暗夜塚有所動作。”亂羽這時托著腮思考,“他說的魔氣又是什麼……”   唐星翼這回也隻能搖搖頭:“多的我並不知曉,但這股力量隻每每到了冬天才會有些不受控製,平日裡倒是與常人無異……若不是驚蟄那日你取了斬浪,我恐怕感受不到它的波動。隻是你近來總與我置氣,這話便拖到了今日……”   亂羽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又問:“因而……你每年閉關,其實是為了鏡花水月?”   “是……”唐星翼點了點頭,沉默許久後又再一次看向他,“亂羽……若我生來為了滅世……若你的斬浪是為救世而出……還請你——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若是真有那麼一天,還請你不要手下留情。   唐星翼不能救世,卻也更不願滅世。   都是少年兒郎,自有雄心萬丈,滿腔熱血走上這條路,誰又願意留後世詬病。   亂羽細細理解了這句話,一挑眉毛道:“不是說它能影響那魔氣的波動?你怎麼知道我的斬浪不是為了滅世才來?”   唐星翼笑笑,心情像是好了一些。   “不過——如此說來,”亂羽一眨眼,“什麼士農工商是假,你對靈雪的糾結,多半也是因這魔物?”   書生心事被揭穿,倒也大方承認:“我是半路的少爺,可不是古板的主兒,即便真有婚約也能想辦法解了。但若真是那銀麵人藏於人間的殺人利器,我怎麼敢去招惹桃花莊的小姐……”   亂羽心下了然,拍了拍他的肩頭算是安慰,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