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八·霽月風光憐曾經(1 / 1)

唐星翼見他樣子也確認了自己記憶不錯。   “我並不知她姓名,隻知曉她跟著母親生活在郊外小屋,至於生父是誰——傳了多年也未曾坐實。”   亂羽木訥地眨了眨眼。   “小生不才,這麼些年修為無甚長進,記人麵相卻尚未出現過偏差——我那時跟著李稻,曾見過潑皮養著的孩子想拉她入夥,她年紀小卻自有清高,幾次相邀都被拒絕。那麼小的孩子懂得什麼是非善惡,她卻知曉不該和我們玩了。”   他回憶起過去時,眼中還有幾分贊許。   “後來孩子們從家中長輩那裡得知了三言兩語,開始見麵便喊她野孩子沒爹養,更有甚者拳腳相加。”   亂羽聞言眸子一震。   “我猜測她的母親該是位與世無爭的修士,起初怕是不知曉她被人打罵。”唐星翼想到這裡有些無奈,“後來該是漸漸教了些皮毛,對付那群孩子便也夠了。”   亂羽此時眉間微蹙,不知想到了什麼,再開口話也輕了。   “我原以為……她曾過得很好的……”   唐星翼不知他話裡深意,又道:“我上一次見她便是寒冬臘月,是她隨母親拜訪你家——當時有一瘦高男子候在外麵。再後來我離了南安,也不知之後如何了。”   亂羽閉了閉眼。   想來——唐星翼記憶中那男子,便是如今隱居西窯城郊的江遲了。   雖不知江前輩為何姍姍來遲,但家事多半不便過問。   他隻覺自己成了十足的惡人。   那樣來之不易的美滿生活,竟被他生生給打碎了……   唐星翼自顧自地倒酒,微醺也沒注意他情緒:“想不到這麼些年過去,竟能在鏡花水月遇上。”   亂羽抬頭看看窗外高懸的圓月。   今夜中秋,本該是團圓的日子。   他雖做著閑雲野鶴好些年了,卻也是見過人間熱鬧的。   也罷。   亂羽倒了一碗酒去和微醉的書生碰杯:“這頓算我欠你的。”   不等唐星翼再說什麼,他一仰頭把酒喝了個乾凈,放下碗就往外走。   唐星翼怎會不知曉他意欲何為,無奈搖了搖頭。   讀書人自有雅興,便是沒了酒友也能對月自酌。   他仰頭看看圓月,一氣兒又是滿滿一碗飲盡。   亂羽趕到流蔬閣時,洛笙正提著月餅邁出院門。   他的仙子步子一頓,像是釋懷了什麼一樣,嘴角終於有了笑意,抬手給他看領到的月餅。   洛笙開口很輕:“賞個臉嗎?”   亂羽下意識提了手裡的一壇子酒。   “榮幸之至。”   中秋夜無人管著,洛笙領著亂羽進了後山風雨殿的大門。   在外便可瞧見院裡一株銀杏沖破了高墻探出些許枝丫,如今進了門,亂羽才發覺這銀杏蒼老粗壯,暗猜也有不下八百年樹齡。   橫長的那根枝乾上被人以靈力牽引打了個秋千,承載了屋子主人的歡愉童年。   洛笙見他視線盯著銀杏,眼睛一轉道:“當年籌建鏡花水月時這銀杏便在這兒,它年歲頗高,師父沒忍心伐,索性留在了院裡。”   “既然人間相信六界存在,必然也是信萬物有靈的。”亂羽垂眸,“何況掌門曾是妖神弟子。”   “萬物有靈……”洛笙輕笑,“它不知見過多少風雨,最後被困在這樣的院墻裡。”   “這便是你這住處名字的由來嗎?”亂羽打趣一句。   兩人繞過風雨殿,登上了後院的小小閣樓。   這裡地處後山,遠處有瀑布飛濺。雖遠遠地看得見林子,賞月卻並無遮擋。   洛笙隨意一坐,倚著欄桿看天邊的月。   亂羽在她身側隔著一人遠的地方落座:“仙門處處是景,怎麼想到來這裡賞月?”   小樓地勢高,天幕便隻剩下一輪圓月,反而顯得空曠了些。   洛笙閉著眼感受晚間的風,任憑涼意帶起長發吹向耳後:“高處不勝寒。”   “高處不勝寒……”亂羽拆開包裝月餅的油紙,遞了一塊過去,“你倒是風趣。”   “你又知道了?”洛笙白他一眼接過了月餅,長舒一口氣,又盯了月亮一會兒,忽的輕飄飄問了句,“過幾日那南侯爺便要來了——你會勸我過剛易折嗎?”   亂羽正巧把手裡一小塊月餅拋進嘴裡,伸了手去拿下一塊,聽她一問便一時著急咽下了:“怎的十幾歲的嘴裡能說出這樣幾十歲的感慨?”   言下之意,他覺得年輕時尚可狂妄。   洛笙明白他話裡深意,又白他一眼。   “大言不慚。”   “過剛易折——”亂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月餅,“這詞本就不適合勸我們這樣年紀的人,何故給自己找不痛快?”   洛笙緩緩眨了眼,打算換一個話題。   “我聽那小少年說,”她兩手握著月餅不著急吃,“他的亂哥在山下素有美名——不妨與我說說山下的事?”   “我可不記什麼事,若是想起來了再說與你聽——也沒有什麼美名的,隻是師父不管山中事,弟子多接委托函。”亂羽隨口一提,“初次麵對那些時也有十三四歲了,拜師七八年,沒點本事怎麼行?”   洛笙不接他的話,起了身又語氣輕快問了句:“這樣說來——京都千金臺,你同如今的南侯爺說——生辰在秋天。我還沒問,秋天過了一半,你的生辰究竟何時?隸屬哪個星次?”   亂羽一挑眉打趣一句:“鶉尾——怎麼?笙兒打算給我備生辰禮嗎?”   許是剛想到他方才提及過往話裡的不易,洛笙竟沒駁回:“既是鶉尾,也不過這幾日了。趕上及冠,自然是要重視幾分的——亂哥可有什麼想要的?”   這倒在亂羽意料之外。   他一時心中歡喜,又故作為難道:“雖說如今冠禮已然簡化,但那日我怕是還得回家一趟——不若到時我早早來尋笙兒,笙兒為我束個發可好?”   “我?”   洛笙雖居於深山多年,但好歹下山過幾次,知曉些許人間的習俗,皺了皺眉隻覺不妥:“我並非德高望重的智者,亦非你族中長輩,既是及冠這樣的大事,我又如何能為你束發?”   亂羽本玩笑一句,見她神情認真,卻一時鬼迷心竅道:“可我……真心想你能參與的。”   洛笙聞言一怔。   正因為是及冠這樣的大事,我才真心想你也能參與的。   亂羽隻盯著麵前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餘光瞟到她身後的圓月。   他喝了些酒,眼下晚風溫柔,倒把這不輕易醉酒的人吹得微醺,隻覺得這白衣的仙子是從月亮裡出來的一樣。   可不是嗎?   眼前人清清冷冷,身處世俗,卻又與世俗格格不入。   這還不是落入凡間的仙子嗎?   若是……   若是仙子能為他留在人間就好了。   洛笙靜靜看著他,看著他麵上的失落和眼中隱隱的期盼。   分明這麼小一件事,她卻忽的心疼了。   “好。”   她輕輕應一句。   因著醉意,亂羽的思緒並不連貫,隻停頓在“仙子留在人間”的想法裡,冷不防聽見一句好,驚喜得險些把手裡的月餅掉了。   “但若是不合規矩,”洛笙又正色道,“便讓家中長輩散了重新束。”   亂羽聞言終於明白過來她應的好是因為什麼,一時又有些失落,耷下腦袋盯著手中的月餅:“我真心待你的,不管遇到什麼……我隻是我,並非你那故人……你不需要護著我,也別……把我擇出去……”   洛笙意料之外,卻忽的意識到了什麼。   亂羽年幼離家,與家中常年不合,分明家世在眾多仙門中算得顯赫,卻總讓人覺得漂泊無依。   在外人看來他是南安楓庭浪跡在外的小主子,但——與父親不合的小主子,在外又能憑借家世得到多少好處?   好不容易遇到個能交與後背的朋友,卻說得出那樣的冷漠話來。   “是我言錯。”洛笙輕輕起身,移步到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