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五·水落石出黃昏至(1 / 1)

他開口隨意,卻惹得在場所有人都看過來。   “在下今日因故去了趟南安,路過時正聽聞那餘記酒肆的掌櫃訓話他店裡的小廝——”   亂羽彎唇一笑:“說是那小廝毛手毛腳,前兩日運送炭火時把一個買菊花酒的姑娘給燙傷了。”   白欣巧聞言神色一變,氣息有一瞬的紊亂,卻又很快被平復,隻低著頭不肯沉默。   “更巧的是——”亂羽眼睛一轉,胸有成竹道,“恰好有位藥鋪的夥計來買久,說起前兩日一位客人怪異得很——聽聞那姑娘腿上被炭火燙得衣服都破了個口,卻隻買蒙汗藥而不買燙傷藥。”   他言及於此自覺功成身退,這便又坐下。   宋翎風看了眼亂羽,錯愕之餘心中也多一份釋然。   果然,這位楓庭的小主子總是出其不意給人驚喜。   安冰嫿不待人反應,先一步上前挑起她褲腳。   入目隻見個半巴掌大的燙傷痕跡。   她隻匆匆一眼便將衣料放下,又一個白眼諷刺道:“想不到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人——為這麼個上不得臺麵的計謀,竟連自己的傷也顧不得了?”   亂羽隻撣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沒再開口。   宋翎風看一眼同樣沉默著的葉添,上前一步道:“白姑娘,你口口聲聲想證明自己與這場大火無關,可那酒肆和藥鋪的夥計們都可作證,條條線索都指向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欣巧整個人像是傻了,雙眼也變得空洞無神,隻癱坐著輕聲喃喃:“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   尹藥子一直蹙著眉,見白欣巧這樣子也猜到十有八九她就是幕後主使,柔聲勸道:“白姑娘,除去那蒙汗藥,酒中還有另一味是什麼方子?它如何能使人短暫地散去功力?你若是坦白尚能寬容處理……”   “散去功力?”葉添神色一變,下意識去握洛笙的手腕,指尖施力探她脈象。   他才探了一息,洛笙反應過來不動聲色佛了開:“師兄放心,眼下已無大礙。”   葉添未能探得什麼,把手一垂又去看白欣巧:“裝傻充愣做什麼?還不從實招來!”   哪知白欣巧聽了這話突然瘋魔起來,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那主座上的人爬去:“少主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隻放了蒙汗藥……我沒有放其他東西!我沒有……少主……”   葉添揮袖將她攔在幾級臺階下,終於起了身:“如此說來——流蔬閣大火當真是你所為?這其中多少利害你不知道嗎!”   白欣巧被他帶著的威壓嚇壞了,開始一個勁兒地在地上磕頭:“少主……我知錯了!求少主開恩……少主開恩吶!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葉添手中緊了緊拳頭:“下藥,假意和好,火燒流蔬閣,嫁禍,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有哪一條能容我網開一麵?”   白欣巧聽了這話,心知再如何求情也沒用了,整個人癱坐下來,捂著臉小聲喃喃:“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你沒有證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是我……”   葉添閉了閉眼,又看向與她同為晚霜菊的安冰嫿:“她既是你同門師妹,受什麼刑罰也該是有你盯著。”   安冰嫿得令,上前押上了白欣巧。   洛笙冷著臉起了身,下了臺階朝葉添作揖:“真相既已明了,此事便交由師兄。”   葉添垂眸算是應了,抬步朝著開在正殿後方的偏門去。   安冰嫿押著白欣巧跟上。   唐星翼看著幾乎要精神失常的白欣巧,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究是沒說什麼。   若是流蔬閣裡隻是江星晚而非洛舒顏,這場火又要燒掉多少仙門表麵的光鮮亮麗……   時隔六年,流蔬閣再次失火,劉子諾迫於幼年經歷,定然顧不得那樣周全。若是沒有亂羽不顧安危,恐怕這事要牽上人命……   即便屋裡的人福大命大能夠出來,屆時死扣住“放火流蔬閣”不放,再安上一個“另有所圖”的罪名……   這把罪惡的火,能燒得一個新來的姑娘身敗名裂。   然而,白欣巧是想不出這計策的。   若是思及幕後主使……隻怕是她那自幼就懂得借刀殺人的妹妹白欣恬。   果然劉子諾先前說的不錯。   白家的兩姐妹,妹妹才算得上心狠手辣。   書生想明白前因後果,移步朝著殿外走。   且不問那能散人功力的藥是何物,單單火燒流蔬閣便是重罪。   傷了笙姑娘,隻會罪上加罪。   念在曾經朋友一場,還是不願看她最後下場。   唐星翼推開那厚重的大門,夕陽餘暉正照在他臉上。   一時間,原本冷冰冰的正殿也鉆進些暖意。   他身後,那與此事並無關聯的張小將軍這回算是做了個見證人,見散了場也朝外麵走。   宋翎風鬆下一口氣,活動活動筋骨,終於能回玄風堂休息。   尹藥子移步洛笙麵前,抬手一個揖禮:“那另一味藥來路不明,可否耽擱姑娘一時半刻把個脈?”   亂羽剛走到近前,不等人開口便替她應下:“有勞尹管事。”   洛笙倒也大方,隨便尋了個客位坐下,抬手將衣袖挽上。   尹藥子在她身側的位子上落座,手裡變出一個脈枕放在兩把椅子間的茶幾上。   尹藥子診脈了幾息才收回手:“脈象暫無大礙,隻是這藥我倒從所未見……姑娘近日還是小心些為妙。”   洛笙微微低頭:“多謝。”   亂羽伸手去探洛笙的脈象,非得自己確認過才肯放心。   洛笙笑著抬眼看他:“探出什麼了?”   亂羽一眨眼,嘴角一揚道:“探出姑娘該加些衣服,免得深秋受了寒。”   洛笙輕輕點點頭:“多謝齊大夫。”   尹藥子將他二人所為收進眼裡,收了那脈枕起身告辭:“初冬雖管著第五輪考核,到底是關心這案子的。我需得去厲修園知會他一聲,便先走了。”   亂羽低了低頭:“尹管事慢走。”   洛笙也起了身回一個揖禮。   不等兩人再說什麼,劉子諾卻突然從一旁冒出來。   “舒顏……”這瘦瘦高高的掌廚試探著問一句,“你常喊我‘大牛哥’,我當能這樣喚你吧?”   洛笙見他這話說得比往日拘束不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時心中頗有感慨。   從前她有“江星晚”的身份,與這掌廚相處也常是在流蔬閣中。張口一句“星晚”已然成了習慣,那句“小祖宗”也不過玩笑話。   如今她的身份在整個仙門揭開,到沒有比“舒顏”二字更合適的稱呼了。   “大牛哥,”她嘴角微揚,“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劉子諾像是鬆下了一口氣,又好像有一件更沉的事要開口。   他糾結再三,還是問一句:“眼下將近晚膳,不知大牛哥可有幸能請你一頓?就當是為你離開流蔬閣的踐行!”   亂羽本有帶著仙子的計劃,聽他一開口頗為意外,無奈見洛笙點了頭,隻好叮囑一句別喝多了酒。   晚間夜幕剛剛落下,玄風堂和玄雨庭還沒開始亮燈。   流蔬閣一場大火燒得仙門子弟紛紛下山覓食,眼下他們都還在慢慢上山的路上。   翠竹棧倒是完好,但洛笙身份特殊,加之多年鮮少露麵,那裡也不是個好去處。   於是劉子諾與她約在了後山涼亭。   洛笙剛坐下就見他左手一個食盒右手兩壇小酒朝這邊過來。   “大牛哥,”她看著眼前人把菜肴一盤一盤端出來,“今日連累你了。”   “說的什麼話!”劉子諾擺擺手,遞給她一壇酒,“我問過尹管事了,不礙事!”   洛笙垂眸接過:“今日邀我該不是為了踐行吧?”   劉子諾整個人一頓,輕聲笑笑:“瞞不過你。”   他嘆了口氣終於落座:“不錯——”   “不為踐行,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