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月行過半。 懷柟鋪的客房安置在殿宇後院,本也沒有幾間。 屋子不大,收拾也方便。 亂羽起了個大早,瞧見草叢中覓食的黑貓踏雪。 那貓體型不算小,想來養了有些年份。 齊少俠平日裡並不愛逗弄這些小動物,隻是靜靜站在簷下,看著它步子輕盈上躥下跳。 一旁的房門輕響,洛笙背手關上。 亂羽嘴角微揚:“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洛笙隻看他一眼,並未開口。 “想來也是。”亂羽低頭一抿嘴,“昨日洛微雲坦言暗夜塚與秋波鑾立場……目的卻昭然若揭。” 洛微雲所言目的有二。 其一,明言——將懷柟鋪撇清。 其二,暗探——邀他二人站隊。 洛笙眸子一沉:“南侯爺早遞過盟書了。” “墨成玉?”亂羽意料之外,一時間思緒飛轉,“是上月我離山那時?怎麼這些日子也沒同我說一聲?他代表哪一派勢力?姑娘可允了?” 洛笙思索一番,隻挑他最後一個問題答:“並未。” 她偏頭朝亂羽笑:“他是為秋波鑾來的——正因為未應,我才沒告訴你。” 亂羽聞言鬆下一口氣,一揚臉道:“兩者無非立場不同,並無黑白之分。雖說秋波鑾是為維護天下修士,難保其中不藏貓膩。” “金玉在外,敗絮其中。”洛笙輕輕搖了搖頭,“哪裡有事還沒做就搖旗吶喊的。” “半斤八兩。”亂羽以四字總結,又問,“因而,姑娘打算走什麼樣的路?” “早說過我不是深明大義的人,不過是願行些力所能及之事。”洛笙閉眼去感受早晨的秋風,“大概是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吧……” 亂羽這回有些聽不明白她話裡深意,心中生出些要抓不住眼前人的慌亂來。 他眉間一鎖,輕聲試探道:“姑娘曾說——若是哪日仙界的秘密被揭開,同你一起歸隱山林……若是我不要那塵封的秘密,不顧人間與六界的瓜葛,這份邀請……還作數嗎?” 洛笙一愣,下意識睜開眼看向他。 這話她的確說過。 約莫半年前,在西窯張燈結彩的長街上。 那時她不明日後的變故和暗中的兇險,像是打算孤注一擲之後給自己尋一個可以支撐的希望。 若是當時,眼前人應了句“好”,她怕是會將這樣的約定記得牢牢的,這一輩子也不會忘。 可如今…… 暗夜塚和秋波鑾之間便是凡人要與天鬥,背後有羅剎一個便足以令她分身乏術,更何況還有那些不明的勢力…… 這樣的約定,她如今已然給不起了。 “我……”洛笙垂眸,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說辭,“當初才相識幾日……不過一句玩笑話,少俠竟記了這樣久——” 她不敢抬頭,不知自己每說一句,亂羽的臉色便沉上一分。 “洛舒顏。” 他頭一回這樣連字帶姓地喊眼前人,聲音也帶著壓抑的冷。 洛笙整個人一愣,腦海中隻一個想法。 他生氣了。 印象裡,自京都客飲居一見,亂羽從未在她麵前動怒。 洛笙下意識噤了聲,看向亂羽時連眼睫都在輕顫。 亂羽見她這副樣子瞬間回了神。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再開口時聲音不似方才那樣冰冷。 “你為什麼總想著要把我撇開?” 洛笙低頭不語。 亂羽無奈,語氣更緩和幾分。 “或許你對曾經發生的事耿耿於懷……或許你對曾經護你的人心懷愧疚……” “可無論你再怎樣小心翼翼,再怎樣欺騙自己……” “我終究不是他。” 他閉眼做了個深呼吸,輕聲又鄭重地向眼前人保證。 “我不會使自己陷入那樣危險的境地。” “我不會那樣沒腦子地想要以命換命。” “我不要你費盡心思地護我周全。” “我要的……一直都是並肩而行。” 洛笙聞言眸子一動。 並肩而行…… 亂羽見她分明呼吸一滯卻依然低著頭不肯給一個回應,整個人仿佛在瞬間被卸去所有力氣。 “你究竟在怕什麼……” 他笑得無奈,這樣的笑卻偏又苦澀得讓人心疼。 “洛舒顏……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那隻步子輕盈的踏雪停在兩人麵前幾步遠,抬著一隻前爪,歪著腦袋打量他二人,似乎在糾結要不要邁下一步。 言至於此還是沒能等到一句回應,亂羽認栽一般輕輕點點頭,平生第一回選擇了退後。 “我回一趟洛城——” 他轉身仰臉,好像要將什麼情緒自眼裡隱藏:“如今各方虎視眈眈,有些消息還是當麵說更加保險。” 那隻踏雪被他忽然走下臺階的動靜嚇得跑遠了幾步,待人走遠了才小心翼翼地跑回來,又歪著頭去看白衣人的反應。 洛笙終於還是抬眼目送他離開。 直到那人拐過院子的拱門不見了,她才驚覺——這是亂羽頭一回隻留背影給她。 “當真生了氣……” 洛笙輕聲喃喃。 眼下,她不知該怎麼辦。 許燚曾說她“逢了什麼事就要將所有人都推遠”,其實她想推開的也不過是在乎的人。 一千年前那樣的無力又無助,她不想今後再體驗哪怕一次。 烏雲悄無聲息地壓過這一片山頭,將才亮了沒多久的天又遮得暗了幾分。 鏡花水月最後一輪弟子考核開始了兩日,宋靈雪卻一直未等到兄長得空。 聽聞這幾日山中雜事繁多,兄長肩上多了許多責任,抽不開身也是情理之中。 她整日在回音穀外徘徊,偶爾聽得裡麵傳來妖獸長嘯,心中不由得一顫。 雖然想要證明自己,但沒有兄長陪同,這深穀她還是不會擅闖。 這輪考核最為兇險,監督的少俠卻因為唐星翼閉關而輪到了那西候淩家的小世子。 小世子雖修為不低,要獨自一人麵對回音穀各種狀況卻也不算輕鬆。 所幸,他有位修為高深的表兄。 張知澍近來也堆了好些事務要理,搬了簡易的桌椅在回音穀入口處一封一封看來自山下的委托函。 他一早便在回音穀上空設下一個結界,方便掌握穀中情況。 各門弟子考核事務尚多,又有不少別處仙家送來的拜帖或是請帖,加之仙門本身醫館廚房一應開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還有平日弟子們的口角爭鬥…… 長老們在時,這些都無需弟子來定奪,如今一切都要攤在四位少俠身上,每一位都忙得恨不得變出幾個分身來。 尤其是管著嶺上梅不夠,還要代範初冬接手庭前竹的宋翎風。 好在宋大少爺出身商賈世家,多少有些精打細算的本事,忙過大半日也能夠保證一日的睡眠。 宋靈雪見坐鎮回音穀的兩位都分身乏術,也自覺不該再去耽擱兄長的時間。 隻是聽聞宋翎風在偏殿處理事務後,她開始踩著一日兩餐的點將裝有飯菜的食盒送來。 這日晚膳時,她瞧見從偏殿中出來的晚霜菊管事安冰嫿。 安管事步伐匆匆,麵上也十分嚴肅。 宋靈雪將食盒放在桌上一角:“兄長且歇一歇。” 宋翎風捏著眉心緩神,聽她一句才發覺遠處日暮西山。 “近幾日過得越發快了。”他輕聲感嘆一句。 “是兄長越發忙碌了。”宋靈雪幫他把桌上東西收好放在一旁,騰出位置來放食盒,“仙門近來怎的事情變得這樣多?” “原也不多,不過分擔的人少了。”宋翎風起身抻了抻胳膊,“隻是洛笙下了山,亂羽也恬不知恥地跟了去——我桌上也有他的一份。” 宋靈雪垂眸輕笑:“他對這位笙姑娘可真是上了心。” “左右無甚大事,他要玩就隨他去。”宋翎風玩笑一句,“隻是我不知安冰嫿待他這樣深情——竟能跑來偏殿同我要人。” 宋靈雪一愣:“安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