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倒一十一·黑雲壓城悶雷響(1 / 1)

霜降,天氣驟冷,北州行人來往談笑間已見得呼出薄薄霧氣。   寄婉莊院裡露天燒著炭火,靜悄悄的很是安逸。   炭火旁不遠擺了個銅人,是範初冬翻出來要同尹藥子學針灸用的。   銅人周身穴位眾多,外麵裹了臘,內裡注了水,最是適合自測是否記住了穴位。   “雲門。”   尹藥子隨口報一個穴位。   範初冬思索片刻,口中輕聲喃喃:“雲門……胸前壁……肩胛骨……”   他正摸索著去找穴位,忽的聽聞一聲驚叫。   “藥子!那人醒了!那人醒了——你快過來看看!藥子!”   範初夏實在不符合她名字裡帶著的溫婉氣質,一嗓子叫醒了整個寄婉莊。   範初冬悻悻將針紮在針包上,跟著尹藥子去看傷者情況。   重傷的男子眼下還很虛弱,但好在是醒了。   範初夏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像是想扶人坐起來,卻又幾番猶豫。   範初冬不動聲色看她一眼,上前將人扶起,連靠背的軟枕也安置了。   尹藥子微微欠身:“閣下可否安心允我號上一脈?”   傷者麵色仍然虛弱得泛白,眼下暗暗猜測了自己的處境,也有力氣點一點頭:“有勞姑娘。”   範初夏想起自己方才是為送剛煎好的藥才來了這屋,一轉頭看見那藥碗好端端放在桌上,鬆下一口氣沖人一笑:“多巧——這藥剛煎好你就醒了。”   “多謝。”傷者微微低頭。   範初夏見人這樣謙遜有禮,一時笑得那雙桃花眼更彎。   尹藥子號過了脈,起身將藥端來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閣下的傷已無大礙,隻是躺了太久,怕是還需要時間緩一緩。好在沒傷及經脈,待這藥涼一些,喝了好生休息,過兩日再適當走走,能好得快一些。”   傷者不便,垂了垂眼簾:“多謝醫者。”   尹藥子微微點頭算是回一個禮。   範初冬自進了屋子便細細打量了人一番,眼下終於有空隙插上一句話:“不知閣下是什麼身份?怎會無端受那麼重的傷?”   範初冬還沒等到傷者答話,隻聽得範初夏嗬他一聲。   “臭小子!在外頭半點禮數也沒學著!”   這位寄婉莊的年輕莊主正了正身,同病人解釋幾句:“少俠見諒——我這弟弟不知禮數,卻也言之有理。我寄婉莊雖走的是商道,自問卻也坦坦蕩蕩,底細……還是交代了才安心。”   “人之常情。是我要謝過寄婉莊才是。”   傷者輕聲笑笑,抬手作揖:“在下楊霏,多謝幾位相救。”   範初夏輕聲重復了對方名字,拱了拱手:道:“客氣客氣——我名範初夏,如今是這莊園的主子——這是我家弟弟,名為範初冬,字雋疑。若有我顧及不到的,你隻管問他。”   範初冬正思索著什麼,猛的被範初夏拉過去,隻好胡亂抬手作了個揖:“幸會。”   楊霏點點頭以示了然,又看向尚未自報家門的醫者。   尹藥子垂眸抬手:“不過天下萬千醫者之一,名姓又有什麼要緊。楊少俠若是想圖個方便,隻知我姓尹便可。”   “尹姑娘……”楊霏輕聲喚一句,隨後自覺冒犯了人家,忙解釋道,“尹姑娘見諒。姑娘與在下家中的小妹頗有相似,在下……觸景生情,一時忘了禮數,冒犯了……”   不等尹藥子說什麼話,範初冬卻好像被這一句“小妹”點播,靈光一閃想起什麼。   “令妹……該不會是叫楊依依吧?”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他本以為隻是巧合,卻不料楊霏聽完眸子一沉,神情也嚴肅幾分。   “範兄弟如何知曉?”   範初冬一時緊張,又試探著多問一句:“敢問閣下——可是出身名門?”   “不敢當。”楊霏似乎從他的試探裡猜到了什麼,眸子一沉,“幾位既是救命恩人,在下便也不瞞著了——我姓楊名霏字通武,先父乃是西窯城郊忘憂寨寨主。”   “忘憂寨……略有耳聞。”範初冬輕聲一嘆,“那……令妹……”   楊霏隻輕輕搖了搖頭:“半年前家門遭禍,隻我一人僥幸逃脫……”   家門遭禍……   四個字探得出血染成河。   範初冬未料到有這樣的內情,隻覺得此番是自己硬生生戳了人家的心窩,一時慚愧:“抱歉……”   範初夏眉間微蹙:“聽聞忘憂寨楊前輩是當初仙家的登雲梯之會得了機緣發跡,後避過江湖改投商道,這些年也從未冒尖出頭……楊少俠,恕我冒昧——這禍事是因何而起?”   不等楊霏思索措辭,範初冬又問一句。   “可是那京都東侯府的蔣黎黎?”   楊霏意料之外,麵上盡是不可置信:“早聽聞北州有位神探雋疑,想不到範神探竟料事如神到如此!”   “傳言修飾,過譽了。”範初冬垂眸輕笑,看了看尹藥子,“隻是我家姑娘前日裡被人誣陷——那雲陽郡主用的便是令妹的身份。”   楊霏聞言眸子一沉,整個人好像被抽去了全身氣力:“蔣黎黎的易容術出神入化,混入我家時也是盜了小妹近身侍女的麵皮……若真如此,小妹怕是……”   他閉了閉眼言盡於此,手上握緊了拳。   尹藥子注意到他泛白的指節,醫者首要安撫病人情緒:“楊少俠安心。眼下鏡花水月的笙姑娘正思索著如何治一治這位雲陽郡主,楊少俠隻有安心養傷才能得機緣助一份力。”   “鏡花水月的笙姑娘?”楊霏手中拳頭一鬆,“可是洛掌門那位關門弟子洛舒顏?她竟能夠做主了?這半年裡究竟發生了多少事……”   “無論外麵發生什麼事,楊少俠隻管在我寄婉莊養傷。”範初夏自桌上拿了一碟糕點擺在他麵前,“少俠為名門之後,無論如何,寄婉莊定然護你一個周全。”   “多謝範莊主。”楊霏低了低頭,又嘆一聲,“楊某不才,茍活於世,眼下傷勢……怕是要多叨擾些時日。”   範初夏擺擺手:“楊少俠說的哪裡話。人生在世,不稱意者十有八九。如今木已成舟,無法轉圜,何不往前看看?既是被上天眷顧留下來的那一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要帶著他們的那一份重新站起來。”   楊霏不知聽沒聽進她這些安慰,輕輕應了便陷入沉默。   倒是範初冬一直低頭思索著什麼,手裡時刻攥著幾分擔憂:“楊少俠剛才說——蔣黎黎混入忘憂寨……是盜用了侍女身份?”   楊霏冷聲一笑:“她這毒蛇——慣會使這樣的陰招。”   “慣用伎倆?”範初冬忽的想起什麼,一時神情嚴肅幾分。   尹藥子見他眉頭緊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緣由:“你是擔心蔣黎黎故技重施?”   “若真是故技重施,隻怕鏡花水月……”範初冬一眨眼下了什麼決心,“藥子,無論前塵往事如何,此番笙姑娘卻是個明白人。於情於理,我該去傳這個消息。”   尹藥子點點頭,又提議道:“既是這樣的消息,怕是一刻也耽誤不得。幻蝶靈鴿慢了些,還得你親自去一趟才好。”   “那我即刻便走。”範初冬心下一盤算,“北州距仙門該有路程不短。眼下辰時未過,若是快些,該是能趕在日落前到。”   範初夏在一旁聽了一耳朵,雖猜不出事件全貌,倒也能明白事態緊急,忙將範初冬往門外趕:“承了人家的情自然是要還的!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快去!”   範初冬這回不同她辯解,手裡召來長劍奪門而出。   尹藥子下意識目送他出了門,舒出長長的一口氣。   隻盼鏡花水月能躲過這一劫才好……   “尹姑娘,”楊霏喚她回神,“這被稱為天下第一仙門的鏡花水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