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鏡花水月的傳聞越傳越兇。 “洛舒顏”成了大家說得最多的名字。 有的人感慨,說想不到一直被葉飲溪護在身後的小姑娘竟有這般魄力。 有的人不屑,說將眾弟子遣下山去是一條最輕鬆能夠揚名立萬的路徑。 鏡花水月幾千弟子分道揚鑣,有人心懷感激,也有人嗤之以鼻。 人言人語,是非真假,不過都被當做了茶餘飯後的樂子。 旁人雖惋惜第一仙門的覆滅,議論過後也還是會繼續抓一把瓜子。 直到了十月初三,故事裡以一己之力折損眾多死士的笙姑娘昏昏沉沉躺了四日,終於轉醒。 她認出了許燚的小屋,目光所及屋裡見不著人影。 洛笙尚不清楚眼下情況,起身時牽動了傷口,才想起前幾日鏡花水月的那場敵襲。 她記起那破開結界的黑色巨龍,記起不該出現在仙門的少年人,於是忍下疼痛,胡亂穿好外衣便出門去。 木屋的門“吱呀”一聲,陽光透過葉子的間隙照射下來。 洛笙下意識抬手擋了擋,看見院裡桌邊坐著的許燚。 這位死亡穀的妖主悠遊自在,手裡還拿了幾枚脆生生的冬棗正準備吃。 “醒了?” 許燚將手裡的棗在衣服上蹭兩下算是擦乾凈:“猜到你今日要醒,我將他遣出去買藥了。” 洛笙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口中所言為何人,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垂眸道:“此番……是我該謝你。” “謝倒不必。”許燚看她一眼,“即便沒有我,你也沒有性命之憂。” 洛笙抬眼看看頭頂飄過的雲:“若是沒有你插手,我重傷自愈,恐令人生疑。” “若不是他找來死亡穀,我也插手不得這事。”許燚已將手裡幾枚棗盡數咽下,手裡一揚把核扔進了籬笆旁種了苗的菜地,“我問過了——傷你的除了蔣黎黎,還有位銀麵人——可是你曾懷疑的那個?” 洛笙一怔:“他也來了?” “我猜得不錯了?”許燚抬眼,“不是說那銀麵人與你是夙敵?” 洛笙眉間一蹙。 蔣黎黎曾說——“我家大人不想殺你”…… 若是那日羅剎也去了鏡花水月,那他定然是見過了亂羽的,又如何能放他們二人逃到死亡穀來? 難道……羅剎…… “事已至此,總歸你眼下算得安全。” 許燚開口打斷她思緒:“我倒是有些好奇——憑你的修為,護住鏡花水月雖不輕鬆,卻也沒有登天之難——為何拱手讓給了蔣黎黎?” 洛笙輕輕一嘆:“你可還記得暑期時我同你提過的那位——京都千金臺的紅衣荷官?” “紅衣荷官?”許燚思考片刻,“你提過不假,可我並未探得他的身份——此事與他有關?” “是。”洛笙輕聲應一句,“大概是……近一個月前,便是我問你那位滿湖雲長老事宜時。那時我便知曉仙門內藏多方勢力,人間也不算太平。” “我雖從未想過要保全仙門,卻也無法棄千餘性命不顧——暗度陳倉——他出的主意,我覺得可行。” 許燚了然:“你騙過蔣黎黎演了一出好戲,也借此機會卸下了鏡花水月這樣一個大包袱。” 洛笙輕輕一點頭。 許燚又問:“那紅衣荷官是什麼身份?可信嗎?” 洛笙輕聲一笑:“他是我昔日舊友。” 許燚聞言頗覺無奈,有被一句“昔日舊友”堵得無話可說。 他鼻尖一嗅察覺到什麼,神色一變:“你夥同舊友瞞過了所有人,也包括南安楓庭那位,甚至將我給你的護身符也送了出去——我是沒有立場怪你,可——你就不怕他同你置氣?” 洛笙沒有接話,隻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隻見小院柵欄外,亂羽提著包草藥靜靜站著。 洛笙一怔,腳下連一步都難移。 亂羽像是頗為無奈地嘆了一聲,繞過籬笆進了院門,麵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傷可好些了?” 洛笙眨眨眼,後知後覺這話是問她,下意識點了點頭。 亂羽轉而抬手,對許燚行一個揖禮:“這幾日謝過閣下。外界消息不脛而走,這深穀藏不了我們幾日——眼下人也醒了,我們便告辭了。” 他說罷也不等許燚開口,轉身朝著小院外走。 洛笙看看許燚,瞧出他絲毫沒有開口挽留的意思,隻好收了思緒去追上亂羽。 她跟在亂羽身後兩步遠,看不見他臉色如何,一時間屏息斂聲。 不知方才的對話他聽得幾句…… 許燚想必默認此事是他二人間的私事,方才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洛笙忐忑著跟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一間林中竹屋。 這竹屋占地並不大,卻被人打掃得乾乾凈凈,樣子很是溫馨。 洛笙隻覺似曾相識,還未來得及停一停步子,卻見亂羽像是無視她一般徑自進了屋。 “等等——” 她心知亂羽這是憋了氣,也知曉再不開口解釋恐生嫌隙,於是顧不得身上傷勢,疾步追了進去。 眼下外頭陽光正好,猛的進了屋,環境昏暗讓人看得不太真切。 洛笙閉了閉眼試圖緩過神來,正要去找亂羽,卻察覺腰上被人一攬。 她盡快適應了光線變化,也看清眼前形勢。 此時,亂羽正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扣在她腦後,將她抵在墻壁與自己之間,低著頭直直看著她的眼睛。 兩人咫尺之臨,近得能聽清呼息。 “我不問——你便真不打算同我說了?” 亂羽開口嗓音微啞,被環境襯得有些低沉。 “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樣大的事,即便是事後——你能告訴許燚一個事外之人,甚至能事先告知那幽蘭院裡拿你打趣的小白臉——為何不能告訴我?” 洛笙被他禁錮在這樣的方寸之地,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從來也不曾察覺的壓力。 她下意識想從空隙裡掙脫出去。 “說話。” 亂羽手上力道重了幾分,卻控製在不會壓迫到她身上傷口的範圍。 “在懷柟鋪容你含糊了過去,轉眼便給我這樣大的‘驚喜’……” “今日我若是不問清楚了,你若是不想明白了,他日又想用什麼法子來嚇唬我?” 他話裡帶著隱忍克製,帶著擔憂後怕,更帶著不受控製一般的微微顫抖。 “在死亡穀的這幾日……比我過往的這些年還要難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許燚手握千年修為,又占盡地利先機,我雖憂心你昏睡多日,卻未曾開口多問一句。” “我其實……並不怕許燚。” “我慶幸他能護你性命,卻仍然苦惱沒有立場同他打聽關於你,也同樣沒有理由在他手下帶走你。” “說起來,也是怕的——我隻怕你醒來後會選擇留在那裡……” “但我終究更不敢貿然離去——眼下情形,若是不辭而別,誰知哪日再聚?” “於是我帶著不安和忐忑等著你醒。” “許燚說——你年幼時曾在死亡穀寄居,故而穀中妖獸並不傷你。這幾日我試圖窺探穀中居民,也放下人與妖之間的芥蒂。” “我抱有僥幸,期待我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唯一。” “可……” “這樣大的事,你事先與一個我並不熟識的所謂‘舊友’商議,事後同一個我鮮少來往的‘故人’攤牌,我卻分毫不知內情……” 亂羽手上忽的鬆了力道,人也後退了兩步撤下了禁錮。 “洛笙……洛舒顏……” “你究竟將我放在什麼位置?” “我不求毫無保留,但願旁人有的……我也能有……” 洛笙將這些話聽進耳中,聽進心裡,每一句她都覺得帶著刺痛。 這些話沒有一句重了語氣,卻像是一把把利刃。 自半年前京都小巷他們重逢的那日起,自她決心要將人護下起,翻過日月和山嶺,終於在雙方心口都狠狠刮上一道。